她心中甚是吃惊,跳下了马,不敢惊动两人,牵着马正要藏到左边的桑林里。忽地林子里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朝林中一拉。她心中一惊,二话不说,抬掌便劈了下来。“是我。”月夕一看,原来林子是王恪捉着她的手。她忙收住了手,朝着茅屋处指了指,以目向王恪作询问状,王恪摇了摇头,似在回答自己并不知情,又朝身后努了努嘴。后面的林子里,远远立着两匹马,应该是他按约定送了马来。月夕将手一松,她的马也轻快地跑去,三马在林间安静地嚼食青草。月夕轻吁了口气,与王恪一起默默地盯着前方两人。可她瞧着两人的眼神,实在是非常的奇怪。她的眼里,既含着惊诧与紧张,可又好似有说不出的喜悦与兴奋。赵括坐在那垂钓老头的身边,专注地瞧了好一阵,忽地笑道:“老丈从前打过仗?”秦晋之地语音相近,他刻意不说雅言,一开口竟然是满口秦人的腔调,学得**分关中口音。月夕和王恪远远听着,只觉得好笑,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低下头轻轻笑起来。老头斜抬起眼,打量了一眼赵括,朗声笑道:“小兄弟如何晓得?”“用兵之道:其急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瞧老丈钓鱼,执竿坐钓不动如山,稳坐岸边貌若无意。可鱼儿一旦中钩却手急,分明是深明用兵之道,再化以垂钓之乐中。”老头放声大笑:“老夫从前身子没毛病的时候。确实打了不少的战。可现在年纪大了,病痛缠身,便只能在这渭水边上钓钓鱼耍耍乐喽。”他伸手将钓竿递给了赵括,笑道:“瞧来小兄弟亦是个中高手,不如也来试一试?”赵括忙笑着摆手道:“我从不钓鱼,老丈还是放过我罢。”“不钓便不钓,老夫从不强人所难。”老头笑着。又问,“方才多蒙小兄弟赐了一碗水。可我见这茅舍简陋,小兄弟如何能住得长久?”“是我一个朋友带我此处。暂住一时。”“哦……”老头点了点头,收起了钓竿,“我瞧小兄弟说话有趣,若闲来无事。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一会天罢。”赵括略一沉吟。便笑道:“也好。”“方才听小兄弟说到用兵之道,也像是打过仗的,现在哪个将军的部下?”赵括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老头也不追问,又道:“咱们秦国同赵国在长平打了头尾三年,一直不输不赢的,你说咱们秦国能赢赵国么?”赵括半晌才道:“我瞧赵国也大有胜算……”“也大有胜算……”老头纵声大笑,“小兄弟这话里有话。既然心中觉得咱们秦国将士厉害。可又非说赵国能赢。为何要这般言不由衷?”“老丈,两军交垒。固然赖前方将士用命,可这也不是决胜的唯一关键。”“小兄弟要跟老夫抬杠?难道说咱们秦国的铁甲锐士不敌他赵国劲骑么?”他不待赵括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听说两年前在中条山,我们左庶长两万人马,竟然被赵国两千骑兵困住,真是丢煞我秦国锐士的脸面。”“不过丢脸归丢脸。平心而论,人家赵国的这位马服子用兵,大有乃父之风,其急如风、侵略如火这八字,用得十足,确实叫人佩服。”“中条山之战,听说是赵国平原君之功?老丈怎么单单提到了马服子?”赵括淡淡笑道,眯起眼睛,瞧着这老头。“哎……”老头摆手道,“这事还不好猜?天下谁人不知,平原君本也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手下的一帮门客。他不懂兵法,却和马服君两家交好,到哪里都带着那位马服子。这战不是马服子赵括帮他打的,难道还真是他自己打的?大约是他当时接收上党各处关隘,无意中晓得了左庶长带兵前来,便想着给左庶长一个下马威,杀一杀咱们秦国的威风,他自己也好在赵王面前再涨些脸面。”他猜的丝丝入扣,几无差错。赵括微微叹了口气,竟一时接不上话。老头又自顾自说下去:“老夫这就想啊,从前西周时的帝王之兵,不过三万,却能臣服天下。如今秦赵两国各囤了几十万人马在长平,打了两三年都打不完,劳民伤财。你说这王龁与廉颇,是不是都是庸才?不是我涨他人志气,咱们这私底下说一句,赵王若是以那马服子为将,有三万精英,便可拿下长平。”“老丈说笑了,”赵括笑道,“马服子何德何能,能取廉颇将军而代之?”“中条山那一战不是明摆着吗?用兵之法,本来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可他却反其道而行,因地制宜,以两千人围困两万人。廉颇若有这见识,早就打到我们秦国来了。”他说的是“廉颇若有这见识”可不是说“廉颇若有这本事”。这话里之意,便是说这一战背后的战略战术之妙,远重于这一战的胜败。两千赵军便可直取秦军腹地。若廉颇一到长平,也能以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秦国,如今长平攻守之势又会如何?月夕轻轻叹了口气,却见赵括顿时眯起了眼睛,深深地盯着这老头,老头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鱼竿。这渭水旁的老头,深通兵略,言语中包含深意,究竟会是什么人?赵括半晌才道:“我看那赵括也是取巧罢了。一则仗着秦军不查,冒险以赵国骑兵在山野冲击;二则占地势之利,借山谷之势,方才一举成功。可这样的机会哪是常常都有的?何况骑兵因为马匹限制,在山野只能偶做奇袭之用,不足效仿。”“至于老丈方才说得,从帝王之师虽三万可平天下。那是从前各国城郭,大小不过三百丈,城中百姓不过三千家。哪似现在,天下一分以为七,攻城伐地,必要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方可。当年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五年方才成事。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亦是五年。秦赵之势,非廉颇王龁无能,实在是为势如此,为之奈何……”老头侧耳凝神细听。赵括每说一句,他便随着点一次头。可听到后面,突然一扬手,道:“慢。”他问道:“小兄弟将长平一战与齐灭荆、赵灭中山相比,莫非小兄弟觉得这一战再打下去,便是灭国之战了么?”赵括面色凝重,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长长一叹:“老丈在这渭水垂钓,何等自在。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何必劳心去理会这些烦心事呢?”老头一愣,立刻哈哈大笑,拍着赵括的肩膀道:“小兄弟说的对,老夫听你的。”他笑吟吟地望着赵括,又道:“小兄弟见识卓绝,不晓得可婚配了么?”赵括笑着摇了摇头。月夕心中微微一怔,他不是早已娶了赵玥为妻么?这事又不是什么难言之隐,他对着一名素不相识的老头,何必要刻意撒谎?“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兄弟有这样出众的见识,早晚定有佳人相伴,”老头看着赵括,眼神透露出欣赏之色,可过得一会,却深深叹气道,“为人父母的,有哪个不希望见到自己的儿女早日成家立业?老夫劝小兄弟容易,可一想到自己的孙女,唉……”“老丈的孙女?”“老夫膝下唯有一个小孙女。小兄弟,你莫看老夫相貌丑陋,老夫的孙女,那风姿相貌,可是人人称赞的。她脾气也好,可惜啊……被老夫连累,年已双十,婚姻仍是未定。老夫每每想到此节,心中便自责不已……”王恪听到此处,回头瞧了月夕一眼。月夕咬着唇,低下了头。“若是老夫的孙女,能寻到一位如小兄弟这般出众的夫婿,老夫虽死亦能含笑九泉。不晓得小兄弟……”他双目殷切,望着赵括,这话里明显有许婚之意。月夕听得面上一愕,这次反而是王恪似笑非笑,望了月夕一眼。赵括连连咳嗽了几声,又笑着摆手。老头盯了他半晌,大笑道:“是老夫糊涂了,小兄弟人品俊秀,怎会没有意中人呢?”赵括只笑而不语,可心中却不禁浮现了月夕那俏丽依人的样子。他放眼望去,见这渭水河边的柳林下面,次第开着一片片的黄色紫色野花。若是月夕来,若是她在,他定然要为她摘一朵下来,为她戴在她的发鬓旁,瞧一瞧是花比人艳,还是人比花娇?若是月儿在,她喜欢戴的是这黄色,还是紫色的花儿呢?唉,她的脾气,定然是哪一朵都不肯带的。何况这世上哪还会有花儿会比她更娇艳呢?他心中柔情涌动,竟全然不想在这陌生的老头前遮掩心意,他微笑道:“老丈,你瞧这渭水河边,茅舍青青杨柳依依,这一派风光如画,实在是人间至境。可在在下的心中,便是连她的三分颜色都不如。”“哦?”老头没料到赵括如此坦诚,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既然如此,小兄弟瞧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不早日与意中人结为伉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