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满天,月光如水,星月之光照过窗格,铺进了屋子。如此星辰,如此夜,屋子里有一位喝醉了的姑娘。酒后醉,醉后醒。月夕迷迷糊糊地醒来,又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过一口酒,却让她睡到了月上中天。她转过身来,看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席榻前是一扇屏风,身边谁也没见到,没有卉姬没有赵丹,更加没有那讨人厌的赵括与赵玥。她醉前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几乎都记不太清了。模模糊糊的,好像就只是一个梦。唯一能觉得到外面,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她觉得有些口渴,瞧见席榻旁边的几案上放了一个壶一个碗,她摸索着想取水喝,却觉得手仍有些麻,有些不受控制,微微一抖,便将碗推倒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外面有人在远处叫道:“姑娘好像醒了。”又听到有人快步靠近,推开了门扇,轻手轻脚地奔了进来,先将手中捧着的东西放在了几案上,再帮她拾起地上的碗,又点起了火烛。就着烛火,月夕见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看装扮像是个丫鬟。十四五岁年纪,小鼻子小嘴巴,苹果脸,模样十分讨喜。她扶着月夕坐了起来,靠坐在席榻上,说道:“姑娘一定是渴了,我给姑娘倒水。”她提壶倒水,递给了月夕。月夕一边喝水。一边轻声问道:“这是哪里?是赵王宫里么?”“姑娘,这里是马服君府。”“马服君府?”月夕顿时惊坐了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姑娘忘了么?是少将军将你带回来的。”小姑娘又道。“少将军还吩咐果儿在外面守着。他说姑娘只喝了一点酒,一会应该会醒的。还要果儿一定要服侍好姑娘。”果儿?少将军?真的是赵括?她明明记得赵丹说要带她回宫,怎么醒来时却被赵括带回了马服君府?堂堂一位赵王,怎么就被赵括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拦了下来?她实在太过高估了这位一国之主。她轻哼了一声:“老狐……你们少将军呢?”“这么夜了,应该是回房歇息了。”“那……他夫人呢?”“夫人?”果儿愣了一愣:“姑娘问的,是玥公主么?”“除了玥公主,他还有别的夫人么?”月夕又无名火起。“自然没有。”果儿笑道。“这么夜了,玥公主自然早已回去了。”月夕听见果儿的回答,微微平复了心情。顿觉的自己这话问得甚是无稽。这么夜了,赵括回房歇息了,他的夫人又会在哪里?她懊恼地又咬了咬唇,喝了几口水。缓过了劲来。又见到几案上放了一碗热汽腾腾的素面。她立刻觉得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果儿便笑着端起了面:“姑娘果然饿了,先吃一点面罢。”月夕笑着接过了面,刚夹了一口在嘴里,却有一股熟悉的味道直上脑门,叫她顿时便愣在了那里。果儿见她不吃了,忙接了过来,左看右看:“姑娘。是不是这碗素面,没什么味道?我去给姑娘换一碗去。”“哎。等一等。”月夕拉住果儿,又从她手中拿回了面,低声道,“这面是谁煮的?”果儿摇了摇头:“我不晓得,是少将军的丫鬟雅儿叫我去厨房端得。她说姑娘可能差不多要醒了,可能也饿了。”月夕愣了半晌,抿起嘴微微笑着:“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我有事情会叫你。”果儿应声出去。月夕一个人坐在席榻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面。其实她根本不用问果儿,都晓得这面是谁做的。只是她没想明白,这一碗简单的素面里,她怎么就能吃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同样的面,同样的清汤,却立刻叫她想起那夜太行山上的野店。她还记得福伯的面,做的那么好,爽滑筋道,可怎么就……不一样?就如同那夜那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如青草般的,说不出来个中玄妙,可一接近便晓得。她端着面,抬头环视四周。这间陌生的屋子并不大,屋内的东西瞧起来都是簇新的,似乎这里从未有人住过。她细细地端详着屋里的摆设,突然又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这屋子,她曾在哪里见过。她还来不及细看,突听“噗”的一声,窗子外面有影子一闪,又听到一阵细碎又轻微的布谷鸟叫声,在窗外响起。布谷鸟的叫声虽然动听,可布谷鸟儿胆子很小,绝不敢靠近有人的地方,马服君府这样的深宅大院,怎么会有布谷鸟的叫声呢?她立刻心神一凛,到了门边,轻声叫道:“果儿?”“姑娘,有什么吩咐?”“我要睡了,你去休息罢。”“姑娘,少将军吩咐,一定要陪着姑娘……”“你们少将军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不叫小姑娘歇息么?”月夕微嗔道,“你先去睡吧,我去同你们少将军交待便是。好果儿,你好好地去睡罢,明日再陪着我也不迟啊……”她软硬兼施,果儿不过是个小姑娘,脾气又温顺,不过几句话便被她乖乖地劝走了。月夕听得外面果儿的脚步声远去,再没有动静,这才到了窗边,又听到有什么东西弹了弹窗户。她轻轻推开了窗户,看见外面就是院墙,下面有一扇小门,院墙外是一排茂密的梧桐树,十分隐蔽。一阵寒风卷入了窗户。吹熄了烛火,一条黑色的身影从窗户里蹿了进来,闪到了屏风之后。月夕将窗户一闭。对着黑衣蒙面人轻声道:“小恪,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蒙面人将脸上的面巾一拉,露出一张黝黑削瘦的脸庞。王恪压低了声音:“我在马服君外面看见赵丹来寻赵括,还和赵玥去了快风楼。我怕你遇上麻烦,便跟在他们后面也去了,只是藏在外面,以便策应。”“我亦没料到赵丹会来。本以为歪打正着。可以趁机随赵丹进赵王宫去……”月夕叹气道,“你跟着我们,可见到赵括是怎么拦住赵丹。不让我入赵王宫的?”“这还不容易,”王恪冷哼了一声,“那个赵丹看起来威风八面,可其实外强中干。赵括就只拉着他问了一句:可记得当初你与平原君的恩怨?他便立刻裹足不前。恰好又遇上了他宫里的内侍来寻他。说平原君有事深夜入宫见他。如今见不到他,正在大发雷霆。他就将你交给了赵括,还拉上了那个赵玥,一同回宫,说是要赵玥为他说说好话,挡一挡平原君。”“月儿,你同平原君能有什么恩怨,不就是五年前你曾下山耍弄了他一下么?赵括他们如何晓得?”月夕听王恪娓娓道来。不禁皱紧了眉头:“那次我一直极小心,没叫他们瞧见我。就连平原君身边的赵贤。也都未认出我……他们怎么会晓得?”“莫非你被他们无意中见到了?”王恪思忖道,“你不是说信陵君便是那次认出了你么?”他又上下扫了月夕一眼,撇嘴道:“自己贪图漂亮,便总是穿成这样,稍微瞧见点影子,谁都认得出了。一定是你只晓得瞒平原君一行,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这样么?我就贪图漂亮,又如何了?”月夕被王恪责怪,一点都不着恼,反倒咯咯笑道,“难怪他们不让我去平原君府,赵丹在意那几株梨树……他也说他从前见过一只弯弯的小月牙儿……”“哼……这嘴巴可真甜。怎么菱儿连他一半能说会道的本事都没有?”王恪翻了翻白眼,“他定然瞧出了什么,才将你从赵丹那截了下来。”“也不尽然。或许他只是生气我同赵丹在一起,才将我带回了马服君府。”月夕望着一旁的面,不禁轻轻哼笑了一声,又痒痒地咬了咬牙。方才在快风楼,必定是被赵括瞧出了端倪,所以他才将计就计,将自己截在了马服君府。月夕到了他的府里,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将她看得牢牢的。只是……这“为所欲为”四个字,怎么想起来都会叫人有些脸红心慌呢?王恪见她笑得甜蜜,摇了摇头,不屑道:“我看他是不会帮你的了。亏得你还帮他救出了赵王……”月夕微微一叹:“算了。我已经问过赵丹了,他说中山国的东西都在衡权宫。等史铁匠拿到了王宫地图,咱们再动手不迟。”“也好,我就在史铁匠处,一有消息便支应你。”王恪一言说定,便要离去。月夕见他抓住了窗格,正要离去,忽地“哎”了一声,王恪回身瞧她:“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月夕微笑着摇了摇头,靠近了王恪,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怎么对这马服君府这么熟悉?怎么就晓得从这个窗户进来?怎么就那么恰巧在马服君府外瞧见了赵玥和赵丹?”王恪脸上顿时一红,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月夕眼含谑笑地望着他。王恪脸上越来越红,突地翻了翻白眼,将黑巾往上一扯,蒙住了脸面,从窗户中又跃了出去。月夕笑着坐回了席榻上,她捧起了那碗面,这汤已经完全凉了,可再夹一口到嘴里,却仍有叫人心悸的味道。她面上的笑容又慢慢地收敛了。小恪说的对,亏得她还帮他救出了赵王,如今她遇上了难题,他却要这样来对她。可事情本不该就如此么?若赵括当时是要对秦王意图不轨,她自然会第一个挡到秦王面前;若赵括晓得赵国有人要害月夕,他自然也会毫不犹豫舍身相救。谁教他们两人,总是被夹在情义之间,辗转求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