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赵老夫人瞧见胡衍都会都心神恍惚,福伯与赵括之间,亲近绝不亚于自己两人,可怎么就无动于衷?她又想起那夜见到福伯,福伯与她说话时,面露悲痛不假,可时常还有些欢喜之色,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月夕觉得福伯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疾奔而来,在这清寂的夜里甚是响亮。门外一阵喧闹,瞬间便有二十多名侍卫,拥着身着便服的赵丹,从门外冲了进来。“霜晨,霜晨呢?”赵丹面色焦急,目光在院内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赵老夫人与福伯忙起了身,却不下拜,他也无心理会,目光只是四处扫视。可一见到胡衍,他顿时吓得“啊”了一声,退了两步,指着胡衍,仔细盯了几眼,才微微镇定了下来。他再往一旁看,见到月夕默然立在一旁,立刻冲上前来,可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离月夕前方三步,颤声道:“霜晨……我又见到你了么?”“什么霜晨,她叫赵姬……”阿璃咯咯笑道,“你真是赵王?你真的来见她了?”她胆大包天,说话毫无礼数。一名侍卫怒道:“大胆,竟然敢对赵王无礼。”他伸手便要抽阿璃的耳刮子。阿璃嘴巴利,轻功好,可手脚功夫却实在平平。她尚未反应过来,一条青丝带急急伸来卷住了她的腰。将她凌空拉起,带到了胡衍身旁,胡衍将她揽在了身后。那侍卫的巴掌便落了空。“赵王,”赵老夫人欠身致意,“不知赵王今日为何派人……”赵丹一挥手,拦住了赵老夫人的话。他却柔声对月夕道:“霜晨,这几年你去了哪里了?”“我去哪里?赵王不清楚么?”月夕笑道,“那夜赵王带人来捉我的时候,不就晓得我是秦国的白将军了么?”赵丹被她一句话封住了口。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月夕又道:“我问你,赵老夫人要出府,你放不放人?”“这……”赵丹踌躇着。对月夕笑道,“霜晨,这事改日再说,我有话要问你。”“你是不想放人了。对么?”月夕冷笑道。“你同二弟……赵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今夜会在此?”赵丹问道。月夕见他始终回避拘禁赵老夫人一事,也懒得同他废话,只是冷冷地瞥了赵丹一眼,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径自到了赵老夫人面前,再拜在地:“老夫人,千错万错,都错在月夕一人身上,求老夫人让小恪随你同去罢?”她这话。好似十分笃定赵老夫人一行能出得了府。老夫人面上犹豫惊奇,半晌才苦笑道:“都算在你头上?你们害死了那么多人。我要我怎么……”“咳,老夫人,”福伯拦阻道,“那小子……少将军的心思,您还不明白吗?他不会怪月儿的。”“少将军,哪个少将军?”阿璃又从胡衍身后探出头来,好奇道,“福伯,是那个赵括么?”福伯没理会她。赵老夫人面色黯然,沉声道:“括儿去长平之前确实同我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怪她。可那时谁会想到后来……我不与她计较括儿一人的生死,可那四十万将士的性命,你们真的就问心无愧么?”月夕伏在地上一言不发,无人见到她的脸面,赵丹却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噤。福伯劝道:“老夫人,这事可同月儿无关……”“谁说无关,她的爷……”赵老夫人瞥了一眼赵丹,改口道,“他们秦国……”众人都沉默不语,阿璃一直在垂头思索,突地“哦”的大叫一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哦……你说你叫赵姬,是因为那个赵括姓赵;你说你心死了,是因为那个赵括死了;难怪胡大哥说吕盈能猜你去了长平,胡大哥也真的在长平附近寻到了你,是因为你要去寻那个死鬼赵括,是不是?”“没想到一个没用的赵括,你还对他这样痴情!我以前还真是看错了你。”阿璃一念想通,“啧啧”叹道,“哎……你不说他是你的夫君么?那你怎么不叫赵老夫人做婆婆?”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胡衍伸出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这才见到月夕的身子颤动得厉害,赵丹的面上惊怒交加,其他人的面上都是悲痛之色。她也晓得这些话实在不能再说下去了,悻悻地收住了口。“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也不知道那小……你大哥平日怎么管教你的?”福伯一把推开了阿璃,扶起月夕,“你放心,他不会埋怨你。就冲着那时他被围住了,你去见他要与他同生共死,他就怎么都不会怪你。”他又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你瞧那香囊,少将军不也没收回去么?他的心里,至始至终,就没怪过月儿。”月夕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腰上垂着的香囊。赵老夫人瞥了一眼,仍是默不作声。赵丹的脸上却霎时变得阴郁惶恐,急问道:“你跟赵括……他在长平时,你见了他?”“不错,我去见了他,又怎么了?”月夕冷眼望着他。“他同你说什么了?”赵丹紧张地问道。月夕见他神情慌张,一时未想其他,只是觉得可笑。她目含鄙夷,瞥了他一眼,转身问福伯:“福伯,你怎么连我去见他都晓得?”“呃……”福伯一时语塞,手一慌,身上的包袱便掉了下来,他忙低下腰去拿包袱,“我……是听他们军中的人说的。”“长平一役,只有二百四十人生还。我见他之事,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人晓得,是哪一位军中之人说的?”月夕愈发的奇怪,追问福伯。却见赵丹心神恍惚,双手发颤,满头大汗,嗫嚅着道:“莫非赵括……他……他……另有安排?”月夕不明白他为何对此事如此反常,盯着他道:“你怕什么?”“我,我……他果然另有安排……”赵丹惶声道,紧靠着一名侍卫,似要立刻逃出府去,可没走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怒声道:“他害死我赵国四十万精锐,我便是要降罪他们一家又怎么了?来人……”他自进府至今,此刻才有了几分赵王的威严,扬手叫道:“将这里的人全都给我拿下。”众人大惊,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情激怒了赵王。月夕冷笑一声,丝带疾出,如青虹贯日,直卷到他面前,他唬了一跳,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怀里漏出一个东西,哐当掉到地上,竟是半片虎符。原来这东西事关重大,他便日日随身携带。赵丹急忙抓起虎符,塞到怀里,爬了起来。侍卫们已经冲上前来,将他护在了身后。他十足狼狈,顿时逗得阿璃哈哈大笑。月夕嘴角一扬,亦是讥笑连连,手中青丝一抖,便要从他前面侍卫之间穿隙而入。忽听赵老夫人大声道:“住手。”月夕本就要擒了赵丹,迫他放众人出府。虽听见了赵老夫人的叫声,仍是不依不饶,那青丝也仍直追赵丹而去,赵老夫人大叫道:“白月夕,你既然未取下这香囊,便要老实听我的话。你给我住手。”月夕一愣,霎时手一顿,青丝便垂落了下来。老夫人又喝声道:“你给我们马服君府惹了多少麻烦?难道如今还要让马服君府背上弑主的恶名吗?”她怒斥月夕,可言语中,确隐隐以尊长自居,且默认了月夕与马服君府之间,无分彼此。月夕脸上又惊又喜,她慢慢地束好了青丝带,低下头轻声道:“老夫人,月儿听您的便是。”她又转身对着赵丹欠身行礼:“月夕方才无礼,请赵王赎罪。”不过赵老夫人一句呵斥,她顿时变得谦恭有礼。赵丹怔怔地瞪着她和赵老夫人,他瞧出了月夕是顾忌赵老夫人,再不敢冒犯他,可也瞧出了月夕是与赵括关系微妙,这才对赵老夫人恭敬有礼。她与赵括之间的事情,天知地知,人人皆知,可唯独他一直被蒙在鼓里。那夜风雨中月夕对他那样不留情面,他对她仍是心心念念,难以忘怀。以致今日,一听到她的消息,便什么都不顾地跑来了。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她对赵括用情之深。赵丹又妒又恼,突然冷笑道:“既然如此,这里一个都不许走脱,都给我带到宫里的大牢去。”“你……”月夕脸色骤变。突然阿璃从一旁冲了过来,跌跌撞撞地从月夕与赵丹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几乎撞到了赵丹身上。赵丹身子一退,厌恶地看着阿璃,侍卫正要上来拦阻,阿璃早已退后了几步,躲到了月夕后面,一手抓住了月夕的手,一手指着胡衍道:“赵王恕罪,是胡大哥推了我一把,要怪就怪胡大哥去。”月夕只觉得自己手中一冰,阿璃握着她的手里隔着一个长长的冰冰的东西。阿璃一转身,朝她笑着眨了下眼,面上都是狡黠之色。月夕伸出两指一摸,那东西上面凹凸不平,她顿时心领神会,将阿璃朝胡衍一推,自己却对着赵丹微微一笑道:“你想晓得赵括同我究竟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