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半圆冷月,仍然斜挂四天。深秋的早晨,寒气逼人。一个身着黑袍,头戴毡帽的中年人,手中提着一只红漆描金的木箱子。那木箱长尺八寸,宽约一尺,厚不过五寸,看上去小巧玲珑。这时,霜寒还重,大街上,还不见行人。黑袍人行近了一座高大的府门时,突然放缓了脚步,口顾一眼,撩起长袍,把木箱掩在长袍之下。这庐州衙高大的门楼上,挑起两盏气死风灯,光焰熊熊。两个手执长矛的府兵,一左一右地站在府门前面。一个挂着腰刀的哨长,不停地来回走动。黑袍人突然一伏,快速地行到了府前西侧的一座石狮子旁侧,悄然放下了描金小木箱,转身而去。他动作灵巧、快速,显然是习过武功的人。夭亮前的朦胧夜色,再加上那黑袍人的轻巧动作,府门前站的哨长、府兵,竟然全无所觉。虽然,那石狮子,距离府门哨位,只不过一丈多些。中午时分,黑袍人又出现在庐州府最大的酒楼中“庆仙阁。”大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黑袍人的形貌。四十多岁的年纪,削唐的双颊,不高不矮的身形,双目中神光湛湛,逐出了一股中年人的精明。他独自坐在二搂一个靠窗的桌位上,却要了两双杯筷。显然,是在等人。酒菜上了多时,却不见有人到来。黑袍人似是等得不耐,皱皱眉头。自斟自饮起来。黑袍人酒量不错,一壶一斤装的上好二锅头,已被他喝得点滴不剩。他又要了一壶酒,站起搓搓手,又坐了下去。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等一个不守约的人。但那黑袍人,却似有着不能不等的苦衷,尽管他如坐针毡,但却不敢离开。六七十张的桌位,只余下了两三桌人,七八个招呼客人的店伙计,也懒散地坐在椅上,打起盹来。黑袍人长长吁一口气,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就在他闭上双目的一刹间,一个形同叫化子的童子忽然而至,在对面坐了下来,挽起酒壶斟向酒杯。黑袍人的警觉很高,动作也快,那挽壶倒的酒的轻微声息,已使他霍然挺起,一伸手,抓住了酒壶,冷冷说道:“你是谁?”小叫化笑一笑道:“你可是姓苏。”黑袍人道:“嗯!”小叫化道:“叫百魁。”黑袍人道:“不错。”小叫化道:“好!那就先放开你抓酒壶的手。”苏百魁吁一口气,道:“阁下是……”显然,他被人叫对了名字,已不敢存轻视之意,言语间,相当客气。一面问话,一面放开了酒壶。小叫化斟满了酒杯,放下酒壶,道:“你可有一个绰号叫草上飞。”苏百魁呆了一呆,道:“你怎么知道?”小叫化放低声音,道:“你送去的东西,我们已经收到了!”苏百魁哦了一声,道:“你们点查过了?”小叫化道:“点查过了。”苏百魁道:“可有什么缺失?”小叫化道:“没有,可以告慰你苏兄的是,我们已经接下了这票生意。”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接道:“你回去上覆贵东主,生意已经成交,要他坐候佳音,三个月内,咱们送上人头,谢谢你这杯酒,兄弟告辞了。”转过身子,向前行去。苏百魁一皱眉头,道:“阁下留步。”小叫化笑一笑,道:“还有什么吩咐?”苏百魁道:“东西收到了,咱们应该办个手续,我送的价值数千万银子的珠宝,不是个小数字,就凭你兄弟几句话,就算完了?”小叫化缓缓坐下身子,又斟了一杯酒,道:“生熟悉不欺,我们可以不接这票生意,但既然接下了,那就是我们的事了,事情办不好,原物奉还,不会少你一个铜板,不过,到自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办砸任何一票生意。”苏百魁道:“这个我相信,不过……”小叫化道:“相信就行了,难道还要我们出个收据不成。”苏百魁道:“小兄弟,在下还是这个意思,那是一笑大数目,如若在下手中,没有一点凭据,要我如何向出钱人交代?”小叫化道:“苏兄,你也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留把柄在别人手中,老实说,你看的,也不是我的真正面目。”苏百魁凝目望去,只见那小叫化的脸上,满是油污,就算他未戴人皮面具,也是一样瞧不清他的真面目,不禁一皱眉头,道:“小兄弟,这个我也清楚,可是你——”小叫化笑一笑,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有些人微言轻,是吗?苏老兄,你仔细想一想,如是我不够份量,会派我来吗?”苏百魁道:“小兄弟,手续兔了,通个姓名,总该行吧?”小叫化沉吟了一阵,道:“苏老兄一定要问,你就回覆贵东主,说是你见过了血手小三就成了。”苏百魁道:“你就是血手小三吗?”小叫化道:“苏老兄,别得寸进尺,我已经是破了例子,我走了,青山不改,后会有期。”话说完,不再理会苏百魁,转身快步而去。苏百魁还想阻止,但一眼看到了酒壶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不禁一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不见他运气行功,就把手印留在酒壶上,这不是一桩轻松事,苏百魁自知无法办到。这就是凭据。招过来店小二,算过酒钱,苏百魁同时也买了那把酒壶。离开了庆仙阁,直奔三英客栈,立刻备马上路。敢情,他也是由别处赶来此地,践约而来。一口气,奔出了二十几里,马身见了汗,才微微收缰,放缓而行。这时,他开始思索这件事情,为什么要改在庐州,又为什么要自己把那一箱珍贵珠宝送到庐州府前的石狮子下?万一那价值数十万的珠宝出了差错,被别人捷足先得,或是无意捡去,那岂不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血手小三,又是什么身份?那点年纪,竟练成了那么一身武功?徐州,古彭城地,楚霸王项羽曾建都于此。地据要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商市繁荣。苏百魁直奔入徐州城中的主通镖局。徐州三家镖局子,宝通是不大不小的一家,规模不算大,算上了总镖头,上下也不过三十几号人。总镖头万寿山,也谈不上什么大名气,生性保守,不喜扩张局面,好像只要能混得一口饭吃,能过且过。苏面魁似是很熟,一进门,就有人接过他的坐马。不用通报,直奔内厅。也许早有人暗中通报,万寿山已有准备,独坐在厅中等候。内厅不太大,但也不小,摆了十几张太师椅,一丈方圆。万寿山的镖局子不大,人也没有什么名气,但长相却是堂堂仪表。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一道及胸的黑髯蚕眉,凤目,方面大耳适中的身材,生具了一种折人的威平。苏百魁对万寿山似有着相当的敬畏,遥遥一抱拳,道:“万兄,小弟回来了!”万寿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欠欠身,笑道:“你一路辛苦了,快坐下先喝杯茶。”木案上,早已摆好两杯香茗,还不停地冒着热气。显是新沏不久。苏百魁没有立刻落坐,先解下腰中一个小包裹,道:“这把酒壶上,留下了血手小三的掌痕。”送上酒壶之后,退两步,在一张紧靠木案的太师椅上坐下。万寿山接过酒壶后,看得很仔细,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壶形不变,留下掌痕,成就相当的高明。”苏百魁道:“但看上去,血手小三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就算他经过了易容,但改不了他带有童稚的口音。”万寿山沉吟了一阵,道:“兄弟,你是一路直奔镖局吗?”苏百魁道:“小弟自信已够谨慎,一路上,仔细观察,未见有可疑的跟踪之人。”万寿山缓缓站起身子,不停地在室内走动,双眉微锁,似是在思索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苏百魁缓缓站起身子,道:“小弟告退了。”万寿山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好!你先请下去。休息一会,晚上再替你接风洗尘。”苏百魁道:“不敢,不敢,但愿此行未把事情办错,小弟就很心安了。”万寿山沉吟不语,没有立刻答覆。最好的结果是,万寿山还未能决定这件事是错还是对?苏百魁已经站起身子,又停了下来,有着一种进退不得的感觉。万寿山来回走动了一阵后,回头说道:“我看你还是先到局中躲几天,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苏百魁低声说道:“万兄意思是……”万寿山道:“我担心你可能被人追踪到此。”苏百魁怔了一怔,道:“我一路谨慎、小心,相信没有被人盯上,万兄,这做法,岂不是大过小心了。”万寿山道:“我是小心了一些,不过,小心没有大错,苏兄还是要委屈一些时间了。”苏百魁冷笑一声,道:“万兄,兄弟这一趟,自觉得办得十分圆满……”万寿山笑一笑,接道:“我知道。”突然出手一指,点中了苏百魁的穴道。苏百魁吃了一惊,道:“万兄,你……”万寿山道:“我没有恶意,但你太低估了血手小三他们那批人,事关重大,我们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苏百魁还想说什么,却被万寿山摇摇手,罅他说下去。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突然出现,抱起了苏百魁,离开了大厅。万寿山轻轻呼一口气,缓缓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守门的镖伙计,突然快步行了进来,道:“总镖头,有一位华老先生求见。”万寿山啊了一声,道:“请他进来。”镖伙计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带着一个年约六旬,白髯垂胸的老者,行入大厅。这人满面红光,双目有神,一袭青衫,衬着垂胸白髯,有一股飘逸出尘的气度。万寿山迎接厅门口处,一抱拳,道:“在下万寿山,……”青衫老人接道:“我姓华,你叫华先生就是。”万寿山道:“哦!”青衫老人道:“我们谈正经,老配朽委托的事,办得如何?”万寿山道:“幸未辱命,他们已经接下了这票生意,三个月内,他们会送上人头。”华先生笑一笑,道:“办得很好,老朽就是来听这一个回信,告辞了。”万寿山道:“华兄,敝局化了相当的心血,才和他取得连系华先生接道:“我了解,这五千两银票,万总镖头先请收下,三个月见效之后,再付另一半。”万寿山道:“华兄,在下的意见是,我们化费了心血太大,酬劳方面,华兄能不能作得了主,增加一些?”华先生沉吟了一阵道:“万总镖头,希望再加好多?”万寿山道:“在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再加一万两银子。”华先生道:“万总镖头,银子不扎手,谁都希望越多越好,但要取之有道,取得所值,阁下这做法,不觉有些大过分吗?”万寿山道:“华兄,阁下肯一付上百万银子的珠定,为什么不能多加咱们几个辛苦钱,再说,万某人越想越觉得这票生意的凶险太大,而且恩怨牵连,恐怕要几十年才能有个结果,一万两银子,价钱太低。”华先生道:“好吧!万两纹银,虽然不是个小数字,但敝东主,还不会放在眼中,老朽就作主加你一万两银子。但老朽不能现在就付。”万寿山道:“华兄的意思是……”华先生道:“事完之后,一万五千银子,一次付清,不会有任何拖欠。”说完话,也不等万寿山口答。转身而去。万寿山轻轻咳了一声道:“华先生,一掷万两银子,难道就不希望拿到一点证据吗?”华先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道:“他们一向不付收据。”万寿山道:“那要看什么人,像我万某人这样的办事人,总得取得到一点什么证据才行。”华先生道:“证据现在何处?”万寿山道:“兄弟手中。”华先生道:“拿过来。”万寿山道:“这是额外赠送,不用加钱,但我想收一半订金。”华先生道:“再收五千两?”万寿山道:“华兄既然答应了增加一万,也应该先付一半。”华先生皱皱眉头,又取出三张银票,道:“这是五千两,你把证据拿给我。”万寿山接过银票,送上了一把锡壶。华先生举起锡壶,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印有一个很清晰的掌痕。这掌痕不深,但却很清楚。困难的,也就在此了。轻轻地把掌痕印在锡壶上,比深印掌痕的锡壶上,困难十倍。华先生像欣赏一件古物似的,仔细地鉴赏了一阵,道:“能在锡壶上印上这么一个手印,不太容易,能不能告诉我他听什么名字?”万寿山道:“华先生,看来,你也是久走江湖的人了,应该知道,干杀手的人,从来不会留下姓名。”华老先生手持长髯,笑一笑,道:“他们不会留下姓名,但他们应该留下一个编号。”万寿山道:“看来,华先生很内行。”华先生笑一笑,道:“我如是不熟悉一些江湖事故,敝东主,也不会派我主办这件事了。”万寿山哦了一声,道:“他的编号是血手小三。”华先生笑一笑,道:“血手组,这是属于强杀的一组。”万寿山一皱眉头,道:“华兄你看来比刀”某更了解这一个杀手组织了。”华先生道:“我说过,对江湖中事,我了解的很多。”万寿山道:“这么说来,万某人,还要向阁下领教了。”华先生道:“万兄请说!”万寿山道:“什么叫强杀组?”华先生道:“万总镖头是他们的代理人,为什么连强杀组部不知道?”万寿山道:“华兄,老实说,在下对这个神秘的组织,知晓有限。”华先生笑一笑,道,“既是如此,老朽就尽我所知,解说一下了……”万寿山道:“在下洗耳恭听?”华先生轻轻咳了一声道:“就我所知,血手组是属于强杀组,一旦发觉了敌踪,那就会全力以赴,一击不中,就苦迫不舍,必欲得之而后甘心。”万寿山道:“哦!”华先生道:“所以凡是血手组出商的事,必会办一个水落石出。”万寿山道:“这么说来,咱们接下的这票生意成定了。”华先生道:“事情没有完成之前,老夫不抱乐观的看法,但我们已经付出了够高的代价,所以,还望你万总镖头,承担起这个责任。”万寿山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万某人既然收了银子,自然会担起这个责任,这一点,华先生请放心。”华先生很满意地笑一笑,道:“好!咱们总算没有找错人,这把锡壶我先带走,一个月后,我会再来付清尾款,不过,我也希望能带回我们要的人头。”万寿山道:“华兄说的是,做生意信用第一,自是应该银货两讫。”华先生拱拱手,带着那把锡壶,转身而去。万寿山没有走,连客厅的门也未出去,只是望着华先生的背影,看着他离去。直等那背影消失之后,万寿山才缓缓坐了下去。望着手中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脸色却是一片冷肃的神色。一万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保镖生涯中,一下子,能有这么大一笔收入,也不是一件小生意。这可以够宝通这样规模的局子,两年开销、用度。但万寿山脸上,却没有那份应有的喜悦。他缓缓站起身子,随手把银票放在案上,来回在厅中走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厅门突然传进来一个轻微的声音,道:“万兄……”万寿山霍然停下了脚步,接道:“是林兄弟吗?”一个三十左右,青衫福履的文士,缓步行了进来。万寿山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林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正觉得不知如何应付了……”口气一转,接道:“林兄弟来多久了?”青衫人道:“小弟到一会了,但万兄似是正在思索什么?小弟不敢惊扰。”万寿山苦笑一下,道:“我正在优愁,想不出妥善之策,连耳目也失去了灵敏,林兄弟再不来,我真要想法子去找你了。”青衫人摇摇头,笑道:“万兄,千万不可莽撞从事,两年苦心,才有今日这点成就,一步失错,就要前功尽弃。”万寿山道:“咳!这一点,我也明白,但眼看着血案就要发生。事情又由我穿针引线,如不能及时阻止,岂不是一大憾事。”青衫人徐徐吐一口气,道:“万兄,事有轻重,本来,天下没有绝对完全的事,这一段过程中,难免要有人遭受牺牲,虽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但不如此,势难找出那神秘的杀手组织。”万寿山摇摇头,肃然说道:“林兄弟,承你们看得起我,硬把我由悠游的生活中,拖入了江湖凶杀的漩涡中来,虽然是志为除害,但却难免手沾血腥,这和我素愿不符,而且,我懒散惯了,一旦卷入这惊心动魄,诡许百出的江湖生涯,就别再想清闲了!……”青衫人笑一笑,道:“万兄的意思是……”万寿山道:“我该走了,我答应你们的事,幸未辱命已找出了接洽凶手的办法……”只听一声轻笑,传了过来,打断了万寿山未完之言,接道:“想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随着那说话之声,微风飒然,大厅中,突然又多了一个头戴白毡帽,外罩灰袍,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清瘦老者。万寿山一皱眉头,道:“老叫化子,你……”灰袍人一面取下头上的白毡帽,脱下外面灰袍。露出一头蓬发,百绽大褂。果然是一个老叫化子。老叫化笑一笑,道:“老叫化行道四十年,从来没有改过模样儿,为了进你这宝通镖局,不得不穿件新衣服,买了一顶白毡帽。但老叫化生就的穷苦命,穿上新衣服,戴上白毡帽,浑身上下不舒服,”万寿山道:“老叫化,少给我打马虎眼,咱们可是说好的,我只要找出这个杀手组织,就没有我的事了。”老叫化道:“你找出了没有?”万寿山道:“找出来了。”老叫化道:“好!那你就说说看,那组织叫什么名堂,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万寿山怔了一怔,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当今武林之中,除了他们自己人外,只怕没有别人知道。”老叫化道:“这就是了,你答应的事,一件也没有做到,就想半途抽腿。”万寿山道:“三年前月夜论道,咱们说好的,我只能替你们找出线索,如今,我已经找出了,难道还不算是功德圆满吗?”老叫化道:“万大院主,听蝉院已不是世外洞天,你已经淌进了这趟浑水,再想干手净脚地退出去,绝无可能,老实说,草上飞苏百魁,已被人暗中钉上,看着进了你这宝通局子……”万寿山脸色一变,接道:“当真吗?”老叫化道:“老叫化为什么要骗你,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有人来找你。”万寿山道:“找我?什么人找我?”老叫化道:“那批冷血杀手,挖不出他们的底细,咱们只好替他们安个名堂,叫他们作‘黑剑门’。”青衫人道:“江老,这名字起得好,他们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见得天日。”老叫化道:“名字是老叫化替他们起的,我自己也很满意。”万寿山叫道:“江大同,咱们相交三十年,你哪一次到听蝉院去,我都没有亏待你,你不能拖我下水。”江大同笑道:“你已经下了水,这就叫船行江心回头难,两头一样远。”万寿山冷冷说道:“老叫化,你们早算计好了,逾心套我。”江大同道:“这一个,老叫化不敢掠美,套你出山,是周铁笔的主意,老叫化只能算是同谋。”万寿山一跺脚道:“铁笔金针周千里,这个穷酸……”厅外又响起一人笑声,接道:“万兄,穷酸来了。”人影一闪,大厅又多了一个五络长髯的中年书生。万寿山冷笑一声,道:“周千里,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周千里一拱手,笑道:“万兄,你这一身好武功,要是一生埋没山林,岂不是太过可惜,兄弟和老叫化一商量,就把你给请出来了……”万寿山怒道:“少给我高帽子戴,你们是还准备遵守诺言?”周千里笑道:“万兄,你一脚踏出听蝉院,已被卷入了江湖的凶杀之中,难道你真的还想摆脱吗?”万寿山道:“为什么不能,宝通镖局的总镖头,还没有死,他仍然可以回来作他的总镖头,我从来未在江湖上走动过,江湖上识我者不多,我仍然回我的听蝉院去。”周千里道:“正因没有人识得你,我们才请你出来主持其事,你没有名气,但却有一身好武功,江湖上的恩怨,像染缸一样,下去了,就别再想清清白白地出来,你如放手一走,第一个要查你的就是‘黑剑门’那批神秘的杀手,再说,你收了人家一万两银子,那位华先生也不会放过你。”万寿山道:“这么说来,你们是诚心坑我了。”周千里正容说道:“万兄,你年过半百,又习得一身好工夫,难道一生要蹲在听蝉院中不出来吗?”万寿山道:“那里有啥不好?青山绿水,风景绝佳,冬闻松涛,夏听蝉呜,百花酿酒,对月吟诗,那是神仙生活,无忧无虑。”江大同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神仙生活,难道你不问人间悲苦,江湖杀戮,忍心看血雨腥风满武林吗?”万寿山道:“我……青衫人道:“万兄,难道你真忍心遗弃我们,不顾而去吗?”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软硬兼施,万寿山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长长吁一口气,道:“交友不慎,夫复何言,说不定我这条老命,也要被你们断送了。”江大同哈哈一笑,道:“万兄,这才是英雄气节,肝胆豪侠。”万寿山道:“你们三个人联袂去了一趟听蝉院,把我给拖入了江湖的恩怨之中,如今三人聚齐而来,当非无因吧!”周千里点点头,肃容说道:“没有事,我们不会冒险而来。”万寿山接道:“什么大事?使你三人齐聚来此。”江大同道:“苏百魁被人追踪……”万寿山吃了一惊,接道:“人呢?进了徐州城吗?”江大同道:“被老叫化打发,干净俐落,未留痕迹。”周千里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请你帮个忙?”万寿山一皱眉头,道:“我清静无尘,神仙一般的生活,生生你们拖下了水,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我还能帮什么忙。”周千里笑一笑,道:“这一次,咱们只要你一件信物。”万寿山怔了一怔,道:“什么信物?”周千里道:“听说你收了一件星月图……”万帮山脸色一变,接道:“谁告诉你我有一幅星月图?”周千里道:“万兄……”万寿山摇摇头,不让周千里再说下去,接道:“周穷酸,你不用再打我的主意了,就算我真的收藏了一付星月图,也不会借给你,你害苦了我一个,难道还不够,还要再拖别人下水吗?”江大同轻轻咳了一声道:“周兄,万兄既然这么吩咐了,咱们就不再谈这件事啦!”周千里道:“江兄说的是,既然是万兄不愿听,咱们不再谈论此事了。”江大同道:“万兄,追踪苏百魁的人,虽被老叫化料理了,但我相信,他们至少已知晓苏百魁回到了徐州。”万寿山道:“老叫化,你发现了几个钉梢的人?”江大同道:“两位。”万寿山道:“哦!你放倒了几个?”江大同道:“两个!”万寿山道:“这就是了,你放倒了他们所有钉梢之人,怎会被他们发现苏百魁……”江大同接道:“万兄,他们会留下暗记,指向此地。”万寿山点点头,道:“我会小心。”周千里低声道:“万兄,那位华老先生是什么来路?”万寿山道:“其人,见识广博,有一套很好的推倭工夫,他滔滔不绝,看上去,似是说了不少的东西,事实上,他却没有泄漏一点隐密。”周千里道:“这么说来,他是一头老狐狸了。”万寿山道:“不错。”周千里苦笑一下道:“万兄,咱们摸不透黑剑门,也摸不透雇凶手杀人者的底细。”周寿山道:“正是如此。”周千里道:“万兄,既然主持了这件事,那就不应该太过君子。”万寿山道,“穷酸,你们把我拖入了这江湖混水之中,还要我攻打头阵,以身犯险,先和黑剑门冲突?”这时,那青衣人突然接口说道:“万老,晚进不才,愿留此地,助万老一臂之力。”周千里笑一笑,道:“你虽然已有名气,但识你人不多,不像老叫化和我穷酸,到处都会碰上熟人,你肯留此,那是最好不过……”江大同道:“老叫化的看法不行。”青衣人道:“为什么?”江大同道:“你这一袭青衫,明月风标,就算不认识你的人,企,会一见留心……”青衣人似是已了解了江大同的意思,笑一笑,道:“老叫化,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林成方既然有心留下来时,自然会改换一下身份。”周千里道:“什么身份?”林成方道:“那要看情形而定了,我要改扮成一个镖头,或是一位趟子手,也可以扮万老的从人。”江大同笑一笑,道:“那岂不太委屈林公子了。”周千里道:“林少兄,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可别说是我穷酸和老叫化逼你的。”林成方道:“林某人既然答应了,决不改变,你也不用拿话套我了。”周千里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语声一顿,接道:“万兄,所以,咱们是湿脚不怕水,你吩咐一声,火里火中走,水里水中行。”万寿山忽然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就凭你们儒、丐双便,这份义侠之气,万某人也只好认了,林少兄,你这铁堡大公子的身份,留这里会有不便,改扮镖头和万某从仆,太过委屈,万某人自信还可应付,林少兄不用留在这里了。”林成方摇摇头,笑道:“儒、双侠,找上钱剑堡,半宵长谈,竟然说服了一向管束我不准在江湖上闯荡的父亲,破例准我出堡,我是父命难违,如果不能亲身参与什么,也无法向家父交代,还望万老成全。”万寿山沉吟了一阵,道:“林少兄有心留此,万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千里突然脸色一整,肃然说道:“黑剑门这两年,越闹越凶,由江南杀到江北,而且,他们只顾行规,不计后果,冷心血手,不论对方是什么人物,这一个残酷的组织,如不能早日破除,世上难有宁日,我和老叫化,已追查了一年多,但却始终找不出一点眉目,实在被逼无法,才拖你万兄出山,更难得的是林老堡主大义凛然,遣出林大公子助我们一臂之力,但愿咱们能早有收获,揭穿这一群冷血杀手的隐密来历,为江湖除一大害。”江大同道:“穷酸书生,给你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了,谁要听你说教啊,万院主深藏不露,比你高明多了,林大公子一支剑,已得剑堡主真传,这边的事,用不着咱们烦心,这地方更非咱们久留之处,该走了吧。”周千里道:“老叫化说的倒也有理,万兄和林少兄偏劳,我们告辞。”也不待万寿山回话,两人已转身两个飞跃,走得没有踪影。望着两人的去向,万寿山轻轻吁一口气,道:“这一儒一丐的侠情义风,不能不叫人敬佩。”林成方在宝通镖局留了下来。为了隐密身份,果然扮成了镖局伙计。三日匆匆而过。第四天,一大早,宝通镖局又接到了一票生意。求保的是一中年大汉,四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青布长衫,留着一个八字胡。宝通镖局子,不算大镖局,镖头不多,生意也不算太好。顾客上了门万总镖头,就亲自出面抱抱拳,道:“这位大掌柜,照顾敝局的什么生意?”青衫大汉抱拳道:“失敬,失敬,我这一票小买卖,怎敢劳到总镖头的大驾。”万寿山道:“生意无大小,顾客一般高,大掌柜贵姓啊?”青衫大汉道:“在下钱如翼。”万寿山道:“原来是钱大掌柜,不知如何照顾敝号?”青衫大汉道:“事情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位帮交好友,世居开封府,常年在金陵经商,五年前路过徐州,把一箱物品,寄存在兄弟之处。”万寿山点点头,没有接口。钱如翼道:“这也算平常之事,每年,他都要经过此地一行,多者两趟,少者一次,那知自从他把一箱东西,寄存在兄弟家中之后,一晃五年,竟然是全无消息。”万寿山又点点头,还是没有接口。钱如翼道:“直到上个月在下接到了一封书信,才知那位兄弟,已然一病不起,死了两年之久,临死遗言,有一个木箱,存放我处,要我把它保运开封,交给在下那位寡嫂。”万寿山道:“那木箱中存放的何物?”钱如翼道:“这个么?在下没有看过,但木箱很沉重……”万寿山微微一笑,接道:“钱兄,如此守信,兄弟十分敬佩,但不知那木箱,大小如何?”钱如翼道:“三尺见方,铁索捆绑,还有在下那位故友亲手加的封条。”万寿山道:“木箱存钱兄处五年之久,难道就全无损坏吗?”钱如翼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兄弟一直把那座木箱,保管得很好。”万寿山道:“好说,在下只不过尽一个作人的本分罢了。”万寿山道:“此去开封府,不远也不近,那木箱之中,如非值钱之物,岂不是连保费也不够吗?”钱如翼道:“那书信上说,要兄弟托保运往开封,保费由在下那位寡嫂支付,但在下想了想,万一箱中之物,不足以抵偿保费,贵局岂不同劳而无获,所以,兄弟炽光行垫付保费,贵局把原物运到,我那位寡嫂如肯付保费,贵局回到徐州后,再把在下垫付保费交还,如是我那位寡嫂不肯付费,贵局也不会吃亏了。”万寿山道:“钱大掌柜的故友病亡,何不同往开封一行,一来探望一下你那位寡嫂,再者,也好一祭你那亡友之灵。”钱如翼道:“不满总镖头,在下为了百两纹银的保费,已然向亲友告贷甚多而且,东关兄弟那座小店,也没有照顾,实在无法走开,但亡友之灵,也不能不祭,兄弟准备,年关休息之时,再北上一行,如是,我那位寡嫂,肯付清保费,贵局能把兄弟垫交的保费归还,兄弟手头宽裕了一些,也许会休业一月,早日北上一行。”万寿山道:“大掌柜,宝号是……”钱如翼道:“小生意,兄弟开了一座棱书画的小店,店名如意斋,徐州比不得金陵,喜好书画的风雅人士不多,兄弟那个小店,仅可养家湖口罢了。”万寿山道:“这就难怪了,但不知那只木箱现在何处?”钱如翼道:“木箱已经被兄弟运来了,现在贵局门外。”万寿山望望站在厅门处的两个伙计一眼,道:“去!把这位钱掌柜的木箱抬起来……”钱如翼双手乱摇,道:“慢一些,慢一些……”万寿山道:“钱掌柜还有……”钱如翼道:“总镖头,在下这一生中,连镖局的门也没有进过,不知道这一行时价规矩,而且,兄弟告贷集资,不过百两纹银,如是不够付保费,兄弟还得再去筹措……”万寿山接道:“如若是有一车可运,百两银子,敝号倒可以接下。”钱如翼道:“万总镖头,贵局在徐州,不算很大啊!”万寿山笑一笑,道:“如是大镖局,只怕不会接下你钱大掌柜这趟生意了。”钱如翼道:“兄弟担心的,也就在此了,不知这趟镖,会不会很安全。”万寿山道:“这一点,钱大掌柜可以放心,敝号虽然不是大镖局,但我们相信,一个木箱,送到开封,大概不会出事。”钱如翼道:“这就行了。”伸手撩起长衣,摸出一个布袋,倒袋中的银两。有十两一锭,也有一把碎银集成,总数百两,分文不少,一看即知是凑集而成之数。万寿山轻轻吁一口气,道:“阁下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钱如翼道:“我如是不讲义气,他也许不会把这一箱物品,存放于在下之处了。”万寿山道:“好,冲着你钱兄这份义气,敝局也该接下这笔生意。”一挥手,道:“去!把这位钱掌柜的箱子抬进来。”那是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箱,木箱用铁索捆着。但铁索上,都已生满了红锈。显然,这铁素已捆在木箱上很久的时间。除了那铁索之外,木箱四周还加了封条。封条上写的字,因年代太久了字已褪色,看不出写的什么。钱如翼打量了那木箱一眼,摇摇头道:“在下实在想不出,这箱中装的是什么?还要人保送开封。”万寿山道:“钱大掌柜,照咱们镖行的规矩,必须要件件点交,你可以打开木箱了。”钱如翼道:“这个,不太好!箱上加有封条,我那位朋友,死去之前,说明了有只木箱存在这里,想必也说明了木箱上加有封条,如是咱们打开了,那岂不是要在下落个不义之名。”万寿山突然伸出手去,担起木箱,在手中掂了一掂,道:“大掌柜,这里面,不像是放的衣服。”钱如翼道:“也不像全是金银之物。”万寿山缓缓放下木箱,道:“好!咱们破例接下了。”钱如翼道:“但不知贵局几时动身。”万寿山道:“三天之内。”钱如翼道:“在下几时来听回音。”万寿山道:“这恐怕要三个月了。”钱如翼道:“在下只能凑出百两纹银,还望诸位担待一些,木箱送到之后,希望能带回书一封,这是我那位朋友的住址。”缓缓送上张白笺。万寿山吩咐一个镖伙计,带着钱如翼回到帐房,签了收押。直待钱如翼离去之后,林成方,才突然开口,道:“万兄,这个镖很奇怪。”万寿山道:“林少兄有何高见?”林成方道:“这个木箱中的存物,也许不值一百两银子。”万寿山微微一笑,道:“也许有千万两以上的银子的价值。”林成方道:“那位钱大掌柜作得很像。”万寿山道:“看来,开封府这一趟非去不可了,只怕还要劳动林少兄一行了。”林成方道:“在下是镖局伙计身份,……”万寿山接道:“林少兄隐于镖伙计中,行动上更为方便。”两位一番商议之后,第二天,一齐出动。只保一个钱索捆绑的破木箱子,宝通镖局,自己也不便大张旗鼓,但事实上,不但万寿山、林成方一齐出动,而且,还选了一个武功最好的镖师,和一个精明的趟子手,一齐出动。万寿山和那位护镖的镖师,骑马开道,林成方也扮成了一位趟子手,坐在放置木箱的蓬车之中。另一位趟子手,执鞭驰车。对宝通镖局而言,这也算是一次精锐尽出之行。万寿山选带同行的镖师,名叫章明,真真正正是宝通镖局的老镖师,在宝通镖局中,应该是第一流的人才,手底下不错,对镖行中的事物,更是十分熟悉,眼面宽,识人又多,很多事,万寿山还得向他请教。镖车离开了徐州城,一路北上。百两纹银,托保了一个木箱子,明明是一个陷阱。宝通镖局接下来,而且又很认真地出镖,这是将计就计。万寿山一路走得很小心。但出人意外的顺利,一路平安的到了开封府。镖车进入开封府城,万寿山心中还有些不太服气,没有赶往交镖的地点,却奔向了一座饭庄打尖。天色还早,不过是中午时分。章明轻咳了一声,道:“总镖头,是不是想找个机会瞧瞧,那木箱中,究竟是放的什么?”万寿山道:“想不到咱们又被耍了一次,一辆镖车,两匹快马,连人带牲口,往返一趟开封府,只怕也不只化费百两银子,那位姓钱的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呢?”章明皱皱眉头,低声道:“百里行程半九十……”万寿山道:“但,咱们已到了地头上……”章明苦笑一下,道:“莫非这变化就在开封府?”万寿山怔了一怔,道:“对,开封府,那位钱如翼,不是个简单人物。”镖车停在了店门外面,牲**给了店伙计,林成方顺手提那铁索捆着的木箱子,放在身侧。四个人,围坐了一张方桌子。林成方低声道:“总镖头,那位钱如翼怎么样?”万寿山道:“天下最好的易容术,也只能发迹一个人的形貌,但却无法发迹他的神采,他很精明,但却百密一疏……”林成方道:“总镖头看出了什么?”万寿山道:“他一对眼神,双目中神光闪闪,看上去,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林成方道:“总座,在下有些想不明白,当时,咱们为什么不拆穿他。”万寿山道:“咱们要寻根究底,只有跑一趟开封府。”林成方道:“既然来了,咱们就干脆把东西送上门去。”万寿山苦笑一下,道:“这一趟辛苦,总是免不了,不过,事情完全出了我们意料之外,实叫人想不明白。”林成方道:“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咱们就快到了进底,总不会等咱们归途中他们才会动手。”万寿山点点头,道:“好吧!咱们先叫过酒菜,吃喝一顿,再过去给他们送镖。”章明道:“总座,林兄,兄弟在宝通镖局,干了二十年,自信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总座说得不错,这是一个陷阱,但就是想不通把陷阱放在何处,照说是,应该途中……”突然间,几个大汉,快步奔入了店。四个人,一律黑色的长裤短褂,腰中束着白色丝绸带子。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公门中的便衣捕快。当先一个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对环目,精兴闪闪,打量着万寿山等四个人,然后,把目光转到那木箱之上。四个人,开始围拢过来,把万寿山等一桌围住。轻轻吁一口气,章明缓缓站起了身子,道:“俺们是徐州宝通镖局子的,四位是……”当先一人,冷冷接道:“在下是开封府的班头,有人把四位告了……”未待万寿山开口,章明已一抱拳接道:“请问班头贵姓?”当下三人嗯了一声道:“在下苏桐,阁下怎么称呼?”章明道:“兄弟章明,那位是敝局万总镖头,这两位么,都是局子里的伙计。”林成方扮成了一个镖局的伙计模样,章明虽然知他身份不同,但也不太了解底细。苏桐轻轻咳了一声,道:“四位,都是在江湖上跑的,那就用不着兄弟多说了,跟我到衙门走一趟吧!”章明道:“苏班头办的是公事,咱们虽然是保镖的,可也是安份良民,不过,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在下想请问一声,什么人告了我们?又告了我们什么罪?”苏桐大概被万寿山那股不努而威的气势镇住,语声突然间变得缓和起来,笑一笑,道:“告诉诸位,是一位妇人……”万寿山呆了一呆,接道:“是一位妇人……”苏桐道:“他丈夫死去不久,孝服还未满三七。”万寿山道:“还未满三六?……”章明低声道:“苏班头,他可是本地的人氏?”苏桐道:“这个么,兄弟就不太清楚了,我们只奉命拿人,没有多问,详细内情,诸位到了衙门,就可以明白了。”章明苦笑一声,道:“苏班头,咱们老远由徐州跑来此地,一路上风平浪静,想不到镖保到地头上,会惹出了麻烦。”苏桐笑一笑,道:“章兄,这件事,咱们也没有法子帮忙,只有劳动四位,走一趟开封府了。”章明回顾万寿山一眼,道:“总镖头,咱们要怎么办呢?”万寿山道:“开封府是有王法的地方,咱们没有犯法,总不能任人带走。”苏桐脸色一变道:“万总镖头,话可不是这么说,没有人告你们咱们吃饱了撑着啦,跑来自我麻烦,我们这是公事,情不得已,总镖头如若不肯赏脸,咱们只有用强了。”万寿山冷冷说道:“就凭四位,想用强吗?”苏桐道:“难道你敢拒捕?”万寿山道:“阁下如是不讲理,咱们也只好动武了。”苏桐高声叫道:“反了,开封府是什么所在,岂能容你们无法无天,告诉你,杀官形同谋反,那是满门抄斩,株连亲族的大罪。”作捕快的,都有着一番恫吓之词,自然,这是经过研究之后的用词。除非是对方早已准备好了,有力而来,一般而言,这恫吓之言,真还有很大的力量。不论镖局、门派,但都不能和大队官兵抗拒。章明知道利害,急急地拱手一礼,道:“苏班头,咱们是安善良民,保镖糊口,可也是经官府核准的生意。”苏桐道:“这个我知道,如果没有人告你们,我们也找不上这里来,怎么?你们是拒捕,还是跟我到衙门走一趟。”章明低声对万寿山道:“总镖头,事已至此,这位苏班头,只怕也作不了主意,我瞧,咱们还是到合门里走一趟,反正,咱们没有做犯法的事,真金不怕火,到时候,总会有一个水落石出。”万寿山叹口气,道:“好吧!走就走一趟。”苏桐一挥手,随行三人,哗啦啦抖出锁人的铁链子。万寿山道:“怎么,还要锁人?”苏桐道:“这是例行公事,万总镖头,请包涵一些。”连同林成方,四个人都加上了锁,带入了开封府衙。知府大人没有升堂,四个人被送入了签押房中。一个手执竹笔的文案师爷,高踞案首,两侧,也排列着八个挂刀衙役。苏桐屈一膝,抱拳说道:“禀告,宝通镖局,一千人犯,首从四人,一齐带到。”这位文案师爷,大约有五十左右年纪,抬头打量了万寿山等四人一眼,道:“万寿山。”万寿山跪在青砖铺地的签押堂上,心中那份窝囊,简直是不用提了,人到了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只好硬着头皮应道:“草民在。”文案师爷皱皱眉头,道:“万寿山,看你一表人材,不像刁恶之徒,怎的会作出这等事来?”万寿山道:“草民保镖为生,奉公守法……”文案师爷一折惊堂木,冷冷接道:“满口胡言。”万寿山呆了一呆,道:“大人,草民犯了何罪?”文案师爷道:“抬上来。”两个衙役,抬上了一个木箱,铁索交土封,正是钱如翼托保的那只木箱。指指那座木箱,文案师爷,缓缓说道:“这可是你们镖局子保来的木箱?”万寿山心中已明白毛病出在了木箱上,但铁证如山,不容否认,只好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草民受托保来开封这物。”文案师爷回顾了苏桐一眼,道:“苏班头,你们开过木箱?”苏桐道:“这木箱加有封条,小的未敢妄启,”周师爷道:“好!万寿山,你仔细瞧瞧,这是不是你们的那只木箱?”万寿山瞧了一阵,道:“不错。”周师爷直:“你这木箱中放的什么?”万寿山道:“草民不知,如意斋钱东主托草民把木箱运来开封府,交给一个新寡不久的妇人……”周师爷接道,“好玄虚的说词,照你们镖行规矩,货物必须当面点清,这一点,我知道。”万寿山道,“回大人的话,这木箱的封条,低色已黄,铁索生锈,年月甚久,那位钱东主再三的央求,既是启封不便,草民就答应了他……”周师爷冷笑一声,接道:“万寿山,满口胡说八道,这木如是人头尸体,你也不瞧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