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邀众人爬山,可不是去爬山拜佛之类,其实就是冯家在山上的一座别院聚一聚。『冯同知是正经的五品官,在成都府自然有几样产业。其实,不过说冯同知了,就是自家,光唐惜春知道的,也有几处庄园宅子的。唐惜春唐惜时骑马而来,冯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面对唐惜时也仿佛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其实冯云最是个见风使舵的,以前为了巴结唐惜春,时常用“唐惜时可能是昆仑奴生的”之类的话背地里刻薄唐惜时。倒不是冯云对唐惜时真就有意见,他是为了结交唐惜春。现在唐惜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脱胎换骨,冯云自然也对唐惜时另眼相待。“虽说现在见小唐一面殊为不易,不过,惜时兄弟更是稀客。”冯云亲自出门相迎,一面引路,一面对唐惜时道,“我跟小唐亲近的很,惜时你别见外,只当是自家一样的。”唐惜时笑,“冯兄客气了。”冯云笑对唐家兄弟道,“我前些天来过这别院一回,觉着风景很是不错,正好趁小唐也在,阿峰秋闱也结束了,咱们提前贺一贺他。”又对唐惜春道,“刘海刘亮我也一并请来了,他们正当年少,多见些人,长些见识也好。”一幅熟稔的口吻。唐惜春笑而不语。这也是唐惜时昨天教她的,人不必话多,有时不说话也是一种智慧。冯云见唐惜春只笑不言,心里倒有几分摸不准了。唐惜春根本没多想冯云在图谋什么,他不是这种猜度人心的料,不过,唐惜春也清楚,冯同知是在自家老爹手下混饭吃的,就凭这一点,冯云就不会轻易得罪他。不然,冯云这样精明的人,先时百般与他这纨绔结交,难道是因着他吗?无非是因着唐家罢了。有这份笃定,唐惜春放心的欣赏起冯家的别院来。这别院收拾的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主人家并不常来,不大可能大动土木的来收拾,何况冯云这身份……唐惜春不禁微微一叹,世人皆有不如意处,如他,若他真是科举那块料,唐盛不知有多欣慰,结果,唐惜春非但念书不成,心肠也粗大,没心眼儿。如冯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能屈能伸,笑脸迎上,出身却不如意……唐惜春同冯云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就见冯家仆从来回禀:李峰到了。唐惜春笑,“我跟惜时在你家这园子里逛逛,你去迎一迎阿峰吧,他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今天非多灌他几杯酒不可。”冯云笑,“好。”现在唐惜春说话已经很周全了,冯云留下近身小厮跟在唐家兄弟身畔方便服侍唐家兄弟,自己出去迎李峰。待李峰展少程到时,诸人自然又是一通寒暄热闹。这样的场合,唐惜时倒罢了,毕竟唐惜时是入了籍的义子,唐惜春又拿这个兄弟很当回事。就唐惜时本身而言,今年刚中了秀才,秀才虽普通,可唐惜时才十五岁。唐惜时的出息,长眼的都看得出来。李峰展少程对唐惜时都很客气。只是,刘海刘亮真有些格格不入了。唐惜时很少有这样的交际,那是因为他常年在山上习武,就唐惜时本身,他对交际并不陌生。可,刘海刘亮刚从乡下来,他们以往顶多是在村镇上吃酒罢了。真的不一样。哪怕唐惜春还是纨绔时,交际水准也不是刘家兄弟可比。好在大家也是交际场的老油条了,哪怕刘家兄弟有些不合时宜,唐惜春在这里,那毕竟是他舅家表弟,谁会不给唐惜春面子呢?于是,这顿酒也吃的气氛不错。冯云的一个庶妹也在,不过男女有别,何况这里又都是未成亲的年轻男子,冯姑娘便同刘菊在别处说话。唐惜时一直以为冯云会有什么算计,但,直到午后大家告辞,冯云也没做出什么事。倒是刘家兄弟实在醉的不行,已经被冯云安置下去了。唐惜时道,“都是骑马来的,他们这样,要怎么回去呢?”冯云有些暗惊说这些话的人是唐惜时,而不是唐惜春,不过,冯云已有应对,笑道,“这别院鲜有人来,只有我妹妹的一辆车。反正我与他们兄弟都熟,一会儿待他们酒醒,我再安排人送他们下山就是了。”唐惜时道,“两位表弟倒是没什么,只是刘家表姐一个女孩子家,未免叫大哥挂心。还是劳烦冯兄差人进去问一句,看刘家表姐愿不愿意同我们一道下山。”唐惜春没料到唐惜时会这样说,唐惜春即便混沌些也知道冯云这恐怕是要对刘菊下手了。唐惜春正乐见其成,恨不能立刻凑成他们这一对鸳鸯,不想唐惜时竟要带刘菊一道回去。唐惜春当时就想堵上唐惜时的嘴,奈何唐惜时已将话说出口了,唐惜春看向冯云,生怕冯云反悔。冯云只是含笑吩咐身边小厮进去询问,脸上没有任何异色。不一时,小厮出来回道,“刘姑娘说,她还要同我们姑娘说会儿话。待一儿会儿刘家大爷二爷醒了酒再一道回,也是一样的。”唐惜时此方笑对唐惜春道,“既如此,大哥,咱们便与刘兄展兄一道先回吧。”又对冯云道,“刘家表弟就麻烦冯兄了。”冯云笑,“应该的。也是我一时没看住,他们年纪又轻,贪酒也是难免。”唐家兄弟同李峰展少程一并下山。唐惜春憋到家里才对悄声对唐惜时道,“冯云那事儿,你又不是不清楚,若当时刘菊真跟咱们一道回来,可怎么办?”唐惜时递了一盏醒酒汤给唐惜春,“那是不可能的。冯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再说,即使这次失手,冯云也会再找机会下手的。只是,他这算盘也不要打得太过如意,他怎样得手与我们不相干。但是,在刘家那头,咱们不能落下话柄。”像今天,刘海刘亮醉成死人,那么,唐惜时唐惜春便要关心一下刘菊下山的问题。刘菊愿不愿意与他们下山是一回事,可如果在明知刘家兄弟醉倒之后对刘菊漠不关心,是很不妥当的。唐惜时唤了阿一进来吩咐,“去二门传话,告诉唐诚,叫唐诚亲自去刘家走一趟,跟刘大太太说,刘家表弟在冯家别院吃醉了酒,马都骑不得。大哥本想先接了表姐回来,表姐又要跟冯家姑娘说话。只是,想着刘家表弟醉的实在厉害,大哥很不放心,想着还是刘家派人去接表弟表姐回来才妥当。”唐惜时院里的人都话少,阿一领命便去办了。唐惜春观唐惜时行事,犹是有些担心,道,“如果冯云没能得手,再找冤大头可不好找。”唐惜时看唐惜春一眼,温声道,“你也太小看义父了。知府岳家嫡出的小姐,哪怕是个村姑,也好寻人家的很。冯云还不是看着义父,哪怕没有冯云,再寻一个这样的人也容易的很。”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刚巧遇到冯云而已。其实,刘菊嫁谁都对唐家影响不大,关键是,唐家绝不会叫她如愿进门的!没有冯云,便有张云,李云!唐惜春到底心善,竟还要知冯云的情!屁!唐惜春还是很信服唐惜时的,唐惜时一向很有本领,这不只是读书习武方面,为人处事上,已可略窥一二。唐惜春叹口气,唐惜时打趣,“怎么,临到头不会舍不得了吧?”唐惜春嗤笑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再没眼光,也不会看上她。”沉默片刻,唐惜春道,“我是觉着,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真是太累了。我压根儿就不想见那一家子。”唐惜时道,“你那会儿跟舅家多亲近啊?对鹤云那小子比对我都好。义父但凡说一句,你就撩蹄子。”“去!你才撩蹄子呢!”唐惜春不禁笑叹,“我那会儿糊里糊涂的,其实不知道个好歹。其实也就是去年的事,现在想想,倒跟上辈子似的。等这件事解决后,我就一心跟师父学星象。”“不成亲了?”唐惜时肚子里有八道弯。“成亲也没什么意思。”唐惜春道,“除非真的遇到性情相投的姑娘。可是,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是老爹当年和我娘成亲,夫妻虽好,只要一想到刘家这一窝子,真不知我娘是怎么弹压他们的。”唐惜时很是敬佩唐惜春生母刘氏夫人的人品才干,对唐惜春道,“现在一心学星象也好,男女之事,到底分心。待把刘**打发了,你在山上住到年底再回来。”“为啥?”唐惜春顾不得理会唐惜时擅自给刘菊改名的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不叫他回来了呢。唐惜时轻弹他鼻尖儿,笑,“真笨,男子汉大丈夫,脑袋顶给人戴了绿帽子,沉郁些也是有的。”这事,只要冯云一做,唐家便可脱身。而唐惜春,当然要做出倍受打击的模样来才好。唐惜春没好气,捶唐惜时的肩头一记,“你少笑话我。”不过,唐惜时这样为他着想,唐惜春还是很高兴的。如果没有唐惜时,他不大可能将事做得这样周全。毕竟,他早迫不及待的想甩开刘菊了。而且,他也不怕刘家人起疑什么的,反正,在唐惜春眼里心里,刘家根本算不得什么亲戚,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家人,只是心烦而已。但,唐惜时不同。唐惜时是那种,做任何事都非常周密的人,哪怕对着刘家,他一样要做到最妥帖,断不会给刘家留下任何把柄。唐惜时并没有急着回青云观,他与唐惜春依旧在家里住着,唐老太太很高兴,孙子们都在家,家里便格外的热闹。老人家,不就图个儿孙满堂吗?一直等到第五天头上,刘大舅刘大太太才面色颓丧的上门,唐盛同刘大舅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也不知说的什么,但,两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这一点,只要长眼的都能瞧出来。不过,刘大舅的脸上带着心虚,而唐盛则是愤怒。用唐盛的话说,“我知道岳父岳母大舅兄看中惜春,这也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惜春自来懂事,对舅家亲近的了不得。拿大舅兄与我一样看待的。这门亲事,大舅兄与岳父怎么说,我从无二话。就是惜春,心里也是明白的,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同惜春交待?莫非我的嫡长子还不及人家的庶长子?就算大舅兄有别的念头,也该早与我说,如何能这样对待惜春呢?全城的人都知道惜春同他表姐有婚约,如今外甥女忽然另嫁他人,叫惜春的面子往哪儿搁?”唐盛没给刘大舅什么好声色,便将夫妻二人打发走了。接着,唐盛立刻让唐惜春回了上清宫,说的话同唐惜时出奇的相似,“不用惦记家里,到年底再回来。”唐惜春走后,刘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迅速同冯家结了亲。冯同知还往唐家走动了两回,不过,冯云刘菊大婚时,唐家只是差人送了份礼,并没有人亲自去吃喜酒。唐盛身为知府,成都府的第四号人物,自己的内外甥女出嫁,唐家人竟然没出现!再联想到之前刘家往外散播唐刘两家婚讯,而如今刘家姑娘却嫁到了冯同知家,眼明心明的人已经有些答案了。只是,大家未免奇怪,为何刘家姑娘放着好端端的知府家嫡长子不嫁,反是嫁了同知家庶长子。从哪方面想,都很离奇啊?而且,唐家对刘冯两家的联姻这般冷淡……这里头让人琢磨的事可就多了。就是冯同知,也对唐家满心歉意。他对长媳的出身也并不满意,若不是刘家有唐家这门显亲,冯云睡个小地主家的闺女,完全是白睡。最多大不了出几两银子纳为侧室。但,刘家毕竟不是普通的地主,全成都府都知道刘家是唐家的亲家,而且,先前刘家与唐家传过婚讯的。因这个,冯同知险些一棍子打死冯云。但,既然没打死,他也只得让冯云娶了刘菊。亲事虽成了,却也与唐家结了怨。虽然有冯云早先说的唐惜春根本对刘菊无意,并且唐家人早便知情的话……但,这种话,唐家会承认吗?如今,唐家已占尽舆论上风。冯同知官做的战战兢兢,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官位不保。好在过年时唐惜春回家,冯云好说歹说请唐惜春去了一趟冯家,还命人唤了刘菊出来相见。相比于先时,刘菊有些消瘦了,身上衣裳倒是华丽非常,黑灿灿的一双眼睛,人却格外的沉默,只唤了声“表弟”,便再无别的话。唐惜春倒是留在冯家吃了顿酒,冯云与唐惜春诉苦,“我可很是挨了两顿打。”唐惜春道,“我头上的冠子至今都是绿色的,你这打挨的不冤。”冯云还要再说什么,唐惜春已举杯,道,“现在什么都不说了,喝酒吧。”他不若冯云心眼儿多,不过,也并非全无心机。在刘菊一事上,唐家的确是算计的,而且,唐惜春冯云心知肚明。可是,事情已经过了,唐惜春不愿再提。就是冯云,如果不想得罪唐家,这件事,亦不能再提。冯云已经娶了刘菊,唐家也借此事同刘家冷淡下来。唐盛不会因此事为难冯同知。当然,冯云想像中的借唐家之力的事情,并没有他想像之中的那样容易。尽管他与刘菊的事是唐家默许,甚至是唐惜春亲口应下的,可是,冯云有什么证据呢?这事件,冯云唯一没算准的,大概就是唐惜春的脾气了。说句心里话,唐惜春以前并非这样的人。唐惜春纨绔鲁莽没心眼儿,但是,他又是个实心眼儿。若是从前,冯云替唐惜春解决了这样的大麻烦,唐惜春定会感念他。有了唐惜春的感念,冯云会获得一笔巨大的收益。可是现在,唐惜春翻脸不认。不,这说不上翻脸。唐惜春只是做了一次明智无比的选择,这种选择,或者从道义上说有些理亏。不过,道义值几个钱?冯云暗叹,这个闷亏,他是吃定了。好在,唐惜春到底没有将事做绝,还肯与他吃酒闲话。何况,唐惜春身上还流着一半刘家的血。那么,刘菊便依旧是有价值的。唐惜春并不知冯云在做何打算,但是,在他看来,冯云与刘菊真的挺相配。他想到家中祖母的话,“菊姐儿那丫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做出这种事来,原本你大舅舅大舅母非常生气,都不打算给嫁妆的。结果,菊姐儿闹了一场,硬是将家里新支的铺子要了一间去,余者将先时家里以前为她置办的嫁妆也一样不少的要了去,总有大几千两。”寻常的官宦千金,也不过如此了。其实,刘菊一直是能干的。就仿佛现在,她早早的命丫环预备下热水,今天是与冯云同床的日子。她已经知道,冯云并不喜欢她。可是,既做了夫妻,喜不喜欢的根本不重要。她自己手里的些嫁妆,虽然不多,她省得也够用的。何况,她对冯云还有用武之地。只要人有用处,便有谈判的余地。譬如,冯云再不喜欢她,也得与她行房。她早把话给冯云撂下了,她嫁过来不是守活寡让人利用的。想利用她,就得先服侍她舒坦了。当然,冯云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人,经过一番谈判之后,各方面利益都分斤拨两的算了清楚,刘菊也就安安稳稳的在冯家过起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