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的落山,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安静了下来,然而此刻的端木王府内却依然十分的不平静。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出云阁,连锦绣和元香都从尧王府过来,宸公子也在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了回来,此刻正站在恬恬的闺房之中,看着昏迷的侄女儿,面陈似水。恬恬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更难看了些。那箭矢,从箭头到箭尾全都是铁制的,看着冰冷狰狞又沉重,砍不断,便只能由着它继续在那儿给恬恬制造更深的伤痛。君修染手抓着箭,为她减轻着负担,手更不敢颤动丝毫,在这寒冬季节,却有大滴的汗水正从他的脸上滚落,浸湿了他胸口衣襟,整个人近乎虚脱。老王妃在那边灯台旁边以火焰烧灼着锋利的匕首,定要尽快将箭从恬恬体内取出,不然只会让恬恬受到更严重的创伤,甚至是她自己好不容易偏移的伤口也会被继续撕裂,以致致命。而且君修染的脸色,也让她十分担心啊,所以她都没有告诉他那箭上带有毒,正在一点点侵蚀恬恬的身子,她会至今昏迷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怕就是正在昏迷中竭力与那体内的毒抵抗着。以及还有另外一件更严重的事情——恬恬怀孕了,还不足一个月!亏得他们这般无知无觉的从北疆一路冲杀回了京城,竟都没有出半点意外和不适的症状。正在这个时候,忽然门外有些骚乱,老王妃顿时眉头一皱,问道:“外面怎么回事?”有丫鬟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是宫里来了传旨的内臣,说是皇上召三殿下即刻进宫,不得耽搁。因这里正忙着,奴婢们不敢让那大人进来。”宸公子在旁边听得一皱眉,与母亲对视了一眼,然后抬腿迈到了**,伸手握住恬恬背上的箭,对君修染说道:“你先进宫去见皇上,恬恬我和母亲会照顾好。”君修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恍若未闻,无动于衷。老王妃亦是眼皮都没有掀一下,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儿,施施然说道:“皇上现在召你进宫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情,你想让恬恬这伤白受了,这箭白挨了?”闻言,他霍然抬头,小心的松开了握箭的手。老王妃又继续说道:“去吧,你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还是进宫去见皇上吧。恬恬并无大碍,倒是你自己,反而更让老身担心。巧云,去将让你熬的药端来,让三殿下喝下!”巧云马上出门又很快进门,端了早已熬好的不知是做什么的药进来,双手奉到君修染的面前。君修染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从**下来时却不禁踉跄了下几乎没有站稳,站在旁边的锦绣连忙伸手扶着。老王妃眼角的余光见着此景,眉头皱得更深了,说道:“把药喝了,马上进宫,别想太多。我说了,恬恬并无大碍,你可千万别等恬恬醒来之后非但没你的照顾,还得额外担心你的身子。”他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便拿过那黑乎乎只是闻着便觉得苦涩非常的药,一口喝下,然后又看了尚在昏迷中的恬恬一眼,转身便出了门,往皇宫去了。恬恬不会有事,绝对!祖母的医术独步天下,即便是如他这般糟糕的身子都能在她的调理下安然活到现在,恬恬不过是中了一箭而已,不过是一箭而已。他如此安慰自己,并携带着满心的阴郁和桀气离开了出云阁。从来不曾有哪一刻,他如此迫切到按耐不住的想要杀人!前来传旨的太监看到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感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狰狞如炼狱恶鬼。君修染进宫,去迎接,或者是制造新的风暴,出云阁内也是同样的并不安静,整个端木王府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地方,多余的人都被赶出了门外,闺房之中,只有老王妃,宸公子,巧云,锦绣,以及在**昏迷的端木恬五个人罢了,就连元香也被赶了出去。因为那丫头见着郡主如此瘆人的模样,吓坏了,一直也冷静不下来,如何能留她在房里帮手?端木宸稳稳的握着她背上的箭,老王妃捏着锋利的刀走了过去,轻轻的从伤口切入。刀身还有些烫,于是就更加锋利,轻易的就切开了娇嫩的皮肉,昏迷中的端木恬,不禁浑身颤了颤,轻哼一声。站在旁边的锦绣看着郡主背上又再次流出了鲜血,那伤口血肉翻飞,越发的狰狞可怖,她咬着嘴唇不忍目睹,亦是忍不住的浑身颤了颤。正在前往皇宫的君修染也在此时忽然心悸了一下,紧接着却又被体内涌动的疼痛惊扰,他连忙定心凝神,缓缓运转起内力,将在体内翻涌的浪潮缓缓压下。刚才喝下的那一碗药也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助他一起将因为亲眼见到恬恬重伤,惊惧之下彻底放开了压制来杀戮而翻涌起的剧毒,一点点的又重新压制了下去。情况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加糟糕。皇宫很快就到,他直入御书房,无人阻拦。君皇帝一直就坐在御书房内等着他的到来,此时见到那满身的鲜血都还没有擦去,衣服破乱又脏污,亦没有更换,就这么,三分狼狈,十分阴桀的出现在了他面前的君修染,目光只从他身上一掠而过,随之问道:“宫外遇袭的事情朕已知晓,恬恬的伤势如何?”“三尺重箭,螺纹血槽,箭头生有倒刺,直入恬恬的后心。”他面无表情的平静述说,随之眉头一敛,又说道,“现在端木老王妃真在破肉将箭从她身上取出,具体情形,儿臣也不知晓。”他是对父皇竟在现在这个时候下旨要他进宫这件事生有怨念的,他多想现在能陪在恬恬的身边,哪怕他只能站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而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全部落入君皇帝的耳中,让他倏然间眉头一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如此严重的伤势!不过转瞬间,皇上的脸色就又恢复如常,平静而淡然的说道:“具体说说北伏城的那件事。”君修染顿时眉头一皱,这事何必急于这一时?君皇帝却看着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在你忙着围绕恬恬而转的时候,别人都是干坐着什么都不做的就等着你找麻烦上门吗?胡闹!”夜色宁静,然后忽然间以某个点为源头,飞快的喧闹了开来。朝中诸大臣纷纷接到皇上的诏命,入宫议事。隐约中,他们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知道皇上此刻召集大臣入宫议事,议的定是北伏城之事,因为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得知了三殿下和王妃就在今天下午回到了京城。不过这夫妻两在傍晚进宫的途中遇到伏击,并且端木恬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这件事,却还并不为太多的人所知晓。当然,他们一进宫,这个消息也紧跟着马上传递了开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尤其当看到三殿下一身血衣,面容沉静却气质如恶鬼般狰狞可怖的时候,有不少的大臣不由惊骇,张了张嘴然后又缓缓的低下了头。天,要变了!皇上传召,所有大臣们都很快聚集到了御书房内,但至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尚未到场。有人小心的探头朝门外张望,似想要从外面的无边夜色中找到那个人的到来,君修染站在皇帝的下首,神色不动,面无表情,一直到有太监急匆匆奔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皇上面前,惊惶道:“皇上,太子殿下不见了!”御书房内一静,然后“轰”的一下喧嚣了开来。什么?太子殿下竟不见了?在现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有人神色惶恐不安,有人惊愕难以置信,有人凝神若有所思,有人上前启奏皇上,“儿臣愿带人寻回太子皇兄,请父皇恩准!”此言一出,有人在旁边顿时嗤笑出声,说着:“三弟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对太子皇兄下手了吗?兄弟相残,何等的悲哀?”君修染侧头,冷冷的看着他。说这话的,自然是君修源无疑。他面对着君修染那冰冷的目光,也不由得心中有些发怵,可脸上却依然笑得不怀好意,又说道:“太子皇兄可能是因为突然遇到了什么事,而不在别宫中罢了,三弟如此一副认定了他逃跑,欲要将他捉拿的架势,似有些不妥呢。”君修染冷冷看着他,然后移开目光,又看向御案之后的父皇,一副压根就不想理会君修源的模样。二殿下顿时咬牙,切齿,恼怒极了。他被无视了,是吧是吧?端木啸此时亦站了出来,朝皇上行礼道:“启奏皇上,就在三个时辰前,三殿下与王妃在进宫途中遇袭,王妃重伤,请皇上做主,捉拿真凶!”老王妃在忙着救治恬恬,宸公子在旁帮手,今日便是端木啸进宫来面圣。而他的这话一出,马上就有大臣紧跟着出声,道:“端木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怀疑那伏击三殿下和王妃,害尧王妃受伤的真凶,是太子殿下不成?”“是!”“无凭无据,端木将军可别妄自论断!”“王妃所中之箭,乃三尺精钢箭,军中所铸,民间不得出现。”“就凭这个,你就认定是太子殿下所谓,端木将军未免太过武断。”“就在今日午时,城北外守军紧闭关口,围攻回京的三殿下和王妃而已,若非末将奉圣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请皇上明鉴!”诸大臣抽气,这件事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还真是才刚听说,即便是今天午后发生的事情,君修染他们回京之后也没有大动干戈,随后又发生别的事情,一时间都没有关注到城外的情况。那与端木啸对阵的大臣眼神一闪,说道:“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能断定那是太子殿下所为?”“那莫非是刘大人你的意思?”“胡扯!端木将军你这是污蔑!”“既不是你,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太子殿下所为?”“这……谬论,你这是谬论!”端木啸直接无视他的叫嚣,只拱手抱拳,朝皇上躬身下拜。君修染此时也开口说道:“启禀父皇,儿臣自半月前从北疆从龙军营地出发,一路回京遭遇了无数的伏击刺杀,儿臣以为,太子皇兄不愿儿臣将他的罪证们押送到京城,才会做出这等事情!”御书房内争闹不休,这是属于君修染一派和其他派系的争斗,即便是二皇子五皇子的支持者,此刻也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太子那边,意图为君修染制造更多的麻烦。因为他们明白,太子若当真落台,君修染的势力将越发的不可抵挡。然而他们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太子殿下不在这里!尤其当君修染拿出了北伏城大小官员的诉状,以及那由他书写并满纸的从龙军将士们的血手印的诉状之后,御书房内刹那安静。然后,风起了,云开始涌动,翻卷起疯狂的浪潮。端木王府内,老王妃忽然松了口气,将手中那染血的箭轻轻搁放在巧云捧着的托盘之上,整个人都因太过劳神而晃悠了一下,被身旁的锦绣伸手扶住。宸公子在动手处理那狰狞的伤口,止血,上药,包扎。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而老王妃捻了一参片,塞进恬恬的口中。这是她从连岳皇宫里抢来的紫参王身上切下的,最是补气养神,含着一片,也能给她虚亏的身子补充能量,不然单只是这伤势,这疼痛,这血流量,她就未必能坚持得过来。虽说君修染解毒需紫参王,但并不需要全株,全部都整根入药的话,神仙也扛不住那么多的药力。她看着恬恬的脸色舒缓了下来,呼吸也一点点平稳,伸手抹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侧身在床沿坐下,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脉象虚弱,隐有躁动,体内气息紊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宸公子蹲在床内侧,手指轻触在端木恬的颈侧,皱眉凝神,而后抬头看向老王妃,问道:“娘,这下如何是好?”毒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在她肚子里孕育了快一个月的小东西。老王妃放开手,转手几枚银针就进入到了端木恬的体内,端木恬在昏迷中又忍不住的颤了颤,然后又沉沉的睡过去。她站起来,说道:“等恬恬醒来之后,再说吧。”宸公子叹气,也是点了点头,抬头见母亲神色疲乏,便说道:“娘,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我会仔细看着的。”老王妃却摇摇头,说道:“走来走去的也麻烦,我在外面榻上歇会儿就成。”“这如何能歇得好?”不过他也知道母亲这是担心恬恬,于是便转头对锦绣说道,“锦绣,你去将隔壁厢房收拾下,扶老王妃过去歇息。”“是!”端木王府的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终于是安静了下来,老王妃去隔壁厢房里歇息,宸公子又蹲在**看着昏迷中的侄女看了一会儿后一步蹿下,窜到外间自己动手将那卧榻搬进了内室,就放在床边,然后往上一躺,睡觉!锦绣扶着老王妃去休息之后又走进来,看到内室这个场景,一愣,然后又缩了回去,和元香两人一起在外间的椅子上打盹。端木恬醒来的时候,睁眼的那瞬间,只觉得满目天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水光盈动有眼泪掉落了下来。“小恬恬你这是做什么?劫后余生所以就喜极而泣了吗?”耳边响起某贱贱的声音,她闭着眼睛缓解了一会儿,才又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一眼看到了在面前无限放大的俊脸一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明朗而佻达。“小叔?”“乖!”他笑眯眯的伸手摸她脑袋,那动作就像是在顺着小猫小狗的毛毛,眯着眼睛笑,笑得欠欠的又贱贱的,说道,“怎么样,一眼看到本公子就在你面前,是不是有种很幸福很受宠若惊的感觉?”“何止?简直是三生有幸。”“哎呀呀,小恬恬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他继续顺她的毛……头发,问道,“如何,现在身子可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疼。背上。”“哎,你这孩子,忍一下就好了么。”“……”“我还以为我家小恬恬是无敌的呢,这么点小伤小痛的根本就连眼都不眨一下,没想到竟会喊疼,真让我失望。”“……那可真是抱歉啊,竟让小叔您失望了,真是罪该万死。”他当即斜斜飞来一眼,道:“什么死啊死的,真不吉利。”她嘴角勾起,清浅而笑,眼珠在周围转了一圈,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对啊,可是本公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整整两天啊!”“两天?”“对,两天!小恬恬,你必须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再不醒来,你家夫君都要发狂了。”修染?“他现在人呢?”“又被皇上叫去做苦力了。”“……”宸公子摇头晃脑,笑眯眯的,假惺惺的哀叹了一声,说道:“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没日没夜的奔波了两天了,分明娘子还躺在**昏迷不醒想要陪在身边的,却有个不解风情的父亲总有无数的事让他去奔波忙活。”端木恬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免有些担心。两日夜没有休息,身子如何能吃得消?况且他本就有伤,从北疆回京城的这一路从没有能好好休息,又因为各种伏击而有了新伤,心神更是损耗巨大,再加上体内那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剧毒……他怎能如此胡来?“他现在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去找他回来!”“哎?小恬恬你这莫非是在命令本公子做事?”“是请求,小叔,拜托。”宸公子也呆了一下,然后幽幽叹息,说道:“好了小恬恬,你不必担心他,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对。你应该知道你受伤有多严重吧?差点就去向阎王报道了。而现在伤势虽控制住了,可那箭上面有毒,已侵入到你的经脉之中。”端木恬蹙眉,她在昏迷中也是隐约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觉得这毒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以祖母的本事要解毒并不难。见她这个表情,宸公子于是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怀孕了。”这就是那九天神雷,轰隆隆劈了下来直砸她的头顶,让她一下子就瞪大眼睛,懵了。怀孕?怎么会?她刚上个月还有姨妈来访……等等!这个月好像已经推迟好多天了,只是最近一直很忙,忙得她都忘记了时间。她微微张着嘴,满脸惊讶,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种奇异莫名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然后君修染携带着满身的风尘和疲累,还有隐约的冷气走了进来。“哦,不用本公子特意去找,就自动出现了。”宸公子嬉笑着,君修染却脸色很难看,紧紧的盯着他,问道:“为何我不知道恬恬还中毒,甚至是怀孕了?”“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宸公子的眼珠转啊转,说的是实话,可在君修染的如此目光下,却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心虚。端木恬趴在**,想伸手拉他,却不想她昏睡太久,手都已经没有知觉,努力一动之下反而牵扯了背上的伤口,顿时抽了口冷气。君修染瞬间回神,也顾不上被隐瞒之事,急忙凑到了她面前,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如此近距离的看,她终于看清楚他此时的满脸疲累,眼中一片密密麻麻的红丝,眉头紧皱,神色紧绷,下巴上还出现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她看着,忽然就心疼得无以复加。“手动不了了。”“我给你捏捏。”说着就动手轻轻的捏起了她的手臂。“我饿了。”她有说。“我马上让人给你送来。”“一起吃。”“好。”“然后陪我一起睡会儿。”“……好。”宸公子坐在旁边看着,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轻轻瞥开了眼,然后站起,转身,出门。很快,有丫鬟送上香软的食物,君修染亲手喂着她吃饱了,才自己开吃。“恬恬,你都不问问现在外面的情况吗?”“睡完了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