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瞬间的寂静,院子外头巡逻守卫手里的火把投射到院墙上,拉出三三两两的高大黑影。庄夙颜低着头,就算胡小海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庄王师浑身的僵硬。两人都一动不动,也没有谁先开口,好半响之后,王师才慢吞吞伸手,握住了桌子上的茶杯。胡小海眼睛慢悠悠飘到上方,仿佛是突然对屋子顶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短暂的漱口声音之后,王师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擦了擦嘴。他抬头,目光首先落到胡小海还捏在手里的‘汉堡包’。胡小海只觉手背一阵刺痛,若是眼神能杀“包”,这只汉堡可能已经被焚烧殆尽了。“……真是特别的味道。”庄夙颜发誓自己一生里从没吃过如此难以下咽之物。在味蕾感受到味道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胡小海给自己下了毒。胡小海眨巴眨巴眼,淡定的起身将汉堡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飘到门口,手按在了门把上——可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该死,这是自己的房间!不知道回头之后该对英俊的王师说点什么,胡小海瞪着门把,想象着外头突然有一头巨龙喷着火出现,或者来了一架ufo……总之是一切可以打断二人相处的事情!可惜,院落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胡小海终于开口,“王师如果喜欢这里,不如我去你房间……”话没说完,身后的椅子吱嘎一声响了。胡小海猛地闭眼,趴在房门上不带喘气地大叫:“王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实验新品种好给王府多加个菜单哪里知道你身体娇贵出水芙蓉不染世俗污泥出淤泥而不染吃不得这东西若是明天拉肚子本少主一切医药费全包了不要打我啊啊啊!!!”“……”胡小海猛烈喘气,等大脑缺氧的一瞬过去,才发现自以为的拳头(或者巴掌或者打狗棒法)迟迟没有落下来。他慢吞吞睁开眼,但因为他趴在门上,看不到身后情况,于是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王师?不会是晕了吧?”庄夙颜终于欣赏够他的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眼底被满满的复杂覆盖,慢条斯理道:“臣对少主的味觉不予评价。”胡小海咦了一声,转头,就见庄夙颜正抱着手臂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其实仔细想想,好歹自己也是个少主,就算庄夙颜再不愉快,也不会真的揍自己——可惜胡小海回神的太慢,要丢得脸也已经丢了。“……”他努力站直身体,尽量让自己别被比下去了,昂着下巴看男人,“这只是失败的作品,这里没有胡椒,没有面包,没有生菜没有沙拉酱没有炸鸡……”胡小海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啪地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炸鸡!我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个!鸡肉一定比牛肉饼好处理啊!”只要将腌制好的鸡肉裹上蛋清再裹上面包粉放进油里炸至金黄……啊……没有面包粉。庄夙颜看着胡小海又自顾自的走神,脸上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失望之极还带着丝丝埋怨。“是轩辕国什么都没有的错!”胡小海吸吸鼻子,扁嘴巴,“不然我就能做出好东西了!”庄夙颜看他,“两张面饼夹上肉?如果少主喜欢这个,臣大可专门找师傅来为少主做。”谁做得都一定比这位少主做得好!“他们才做不出来!”胡小海对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感到不快——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味道确实没人做得出来。”庄夙颜难得表达了认同。胡小海:“……”“下回我做正常的。”胡小海扑到王师身前,揪着他的衣服狠狠道:“一定让你想把舌头吃下去!”庄夙颜挑眉,激怒对方的话正要出口,却被自己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又咽了回去。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总是下意识的刺激着这位少主,看到他像炸毛的猫一样跳来跳去,自己居然觉得……很愉快?这太不正常了。于是他摆正了一个臣子应该有的心态,礼貌地道:“臣很期待。”但这话在胡小海听来却完完全全是挑衅。于是他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王师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胡小海愤愤收回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瞪大眼看依然站立在门前的男人,“你还不回去?打算陪睡吗?”这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气话,庄夙颜的眼睛却下意识地朝少年的身体瞄了一眼。他突然想起了那偏深的肤色上紧致结实的肌肉纹路,紧窄的腰身还有挺翘的臀部。胡小海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往屏风后面躲,“你……看什么?”不会真要陪睡吧?不知道为何,胡小海居然开始想象二人共睡一榻的场景。这男人,不会连睡着的时候都端端正正,面无表情,仿佛随时能飞升一样吧?胡小海突然乐起来:他以后的娘子真惨,万一半夜上厕所,一起身就看到一个“死人”睡在一旁。大半夜的一定吓尿!噗噗!“臣有事要说。”被胡小海一打岔,庄夙颜差点忘记自己等着他的原因。胡小海见他表情严肃,终于收敛起玩闹的心思,慢慢挪过来坐下,“什么?”“大概过几天,玦王都的人都会知道臣出事的消息。”不管太子打算如何,都一定会让人在玦王都散布这个消息,到时候就是玦王都需要胡小海的时候了。最被百姓,将士,臣子所认可的王师庄夙颜出事,就仿佛是支撑房屋最重要的顶梁柱倒掉一样。人心惶惶虽不至于,但绝对不会再如眼下这般安稳。宇文桦虽也有众人的尊敬,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少不得被有心之人安个老眼昏花的名头。到时候唯一能对玦王都一切事宜作出安排的人,只有继承人轩辕永逸了。庄夙颜并不担心玦王都大局不稳,他反而很期待:只有到那个时候,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揭开一直伪装的面具。他也才能暗中揪出埋藏在玦王都里的,属于皇太子的眼线或棋子。至于边关战事,他相信以“那位大人”的力量,定能力挽狂澜。胡小海被庄夙颜一通叮嘱,这才发现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他没跟人下过什么棋,顶多和兄弟们斗斗地主,所以他一直不太能理解所谓棋盘等于战场这码事。但眼下,他居然觉得那句话是对的:王师在下好大一盘棋。只不过三言两语所提到的,就远比这几日流云和付有之教自己的更复杂更有难度。好像新兵突然被丢上了战场,连敌我双方的位置都还没搞清楚,脚底下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战略线路和计划。胡小海想了想,终于问:“你们是要造反吗?”这个问题他已经困惑很久了,可一直觉得自己不该问,也不能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好,哪怕自己当一个傀儡少主呢?只要这一世他能好好活命,其他的跟他压根没有关系。庄夙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少主以为呢?”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是肿么回事?不要问他啊,他知道个毛啊!!胡小海眼睛越瞪越大,脑补帝的称号不是白取的,他已经在脑海里形象而全面的演出了一部生动的阴谋论。“等等!”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庄夙颜,“太子觉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庄夙颜挑了挑眉,“臣以为,是臣子和君主的关系。”“你确定?”胡小海心里的不祥预感更大,“他……他……他不会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吧?然后……你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若真是如此,自己岂不是完蛋了!绝对被卷进暴风雨中心!死得连妈也不认识!——你现在的脸确实你妈不认识。胡小海声音高了八度,他可不想沦为政治牺牲品啊喂!“你你你你你!说清楚!!”庄夙颜冰冷的目光在他的手指尖上顿了顿,顺着手臂爬到那张惊惶的脸上,神色瞬间比屋外夜色更沉。“少主不想和太子为敌。”这是肯定句。“废话!”胡小海拍桌,放在桌上的杯盖被震得晃了晃,“我又不是嫌命长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跟太子作对?他是皇位继承人吧?是吧?你你你,你不是做臣子的吗!怎么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庄夙颜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他之前压根没打算跟胡小海说这些,他甚至没将胡小海列入这个计划范围内。这个看起来傻傻呆呆的乡下人,不认得字,还怕生。若是要让他帮助自己,恐怕还没做成什么,就先被自己人害死了。可如今却不同了。少主的身份成谜,看上去虽然呆傻,但有时候又十分聪明机灵。学东西很快,又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能让三大世家最难搞的东方明珠认可,或许,透露出一点自己的计划,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又或许,自己真的能得到帮助。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这么想着,所以让他去了学堂,急于让流云加课,又将他看管的十分严,课后作业总是要亲自过目。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有意无意的,自己竟对他开始有了期待——一个对于明主的期待。脑内不合时宜的蹦出一个画面,是胡小海手里的“饼子”,是他在厨房挽着袖子笑的样子。他突然又迷糊了,将他牵扯进这些危险中,真的对吗?或许……只是说或许……前玦王都的主公轩辕狼,就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才一直隐瞒他的存在的?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轩辕狼勇敢果决,一直致力于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主公,才会因为过劳而得了一身的病早早去世。如此之人,绝不会让孩子只是坐享太平,对轩辕家族的责任不闻不问。没有错,既然他已经是轩辕家族一员,那么就有资格知道一些事。一些他们必须去完成的事。“少主想得没错。”庄夙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臣是轩辕国内支持二皇子继承皇位的人士之一,皇太子他……并不适合成为一个王。”胡小海瞬间惊了,“可是!我记得这个国家是绝对长子继承制!”“没错。”庄夙颜难得的皱起了眉头,俊朗的眉目间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所以,这是比登天还要难的漫漫长路。”胡小海整个人都凌乱了。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