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雪寒很快跟众人告辞,兴致高昂浑身打了鸡血似的上路了。不过他还没走出多远,胡小海在后头喊住了他。就见少主气喘吁吁跑上来,呵出的气在空中形成白雾,脸上泛起一点红晕,焦急道:“我还有话跟你说!”樊雪寒心里感动地想:不愧是比亲人还亲的哥们儿,到底对自己放心不下啊。于是他弯起眉眼,耐心地等着对方靠近,边道:“别这么担心,我有分寸,区区一座山拦不住我……”他话音没落,少主就打断他道:“我决定统一一下名字,免得以后联系你时出岔子,被有心人发现破绽。”“……”樊雪寒木然地看他,“统一名字?”叫住他居然就为了这点事!简直浪费感情!“你还记得你的化名吗?”胡小海盯着他,“别告诉我你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会说真名。”哪怕没人见过皓雪宫宫主样子,好歹也知道樊雪寒这个名字。樊雪寒继续木着一张脸,“我有化名?”他怎么不记得。胡小海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曾小贤啊。”樊雪寒:“……”“万一你跟万象王勾搭上了,你就先跟着他走,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沿途用这个名字给我们留暗号。我们会追上你的。”樊雪寒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我们追上你了,就会以胡一菲的名字来联系你,保证没人知道其中秘密!”“……”废话!有人知道就惊悚了好吗!穿越大乱炖啊?樊雪寒点头,“好吧,我知道了。”胡小海兴致勃勃,“不然我们再来个暗号对一对!”“……”樊雪寒看着他,“对什么?我就是好男人,好男人就是我?”“可以啊!”胡小海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说完,转身走了。樊雪寒看着少主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真是一片悲凉。正如樊雪寒自己所说,他翻过那座山只用了半日的时间。途中自然遇到一些麻烦,雪崩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轻功再好的人,被铺天盖地的大雪当天盖下,除非你能一瞬间飞出十丈远去,否则还不被埋个稳稳当当?不过宫主自有办法,他一路上小心省力,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只在快上山顶的时候被一波小雪崩吓了一跳。迎头盖脸扑了满身白雪,幸而老天眷顾,只是将他埋了半个身子在里头。这一路小心翼翼,下山的时候,浑身已经被雪湿透了。到了山脚下,他也不急着走了,寻了个山洞躲进去烘干衣物,又美美睡了一觉,自我感觉有那么点行走江湖的豪迈潇洒在里头了。他心里得意洋洋,享受着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气氛。夜里四下无人,他就觉得有一壶酒一只竹笛就更好了——虽然压根不会吹。若说胡小海是喜欢各种脑补的脑补帝,思维里随时走马灯似的到处跑,不管何时何地可以随时发呆然后开始yy;樊雪寒就是脑洞比较大,思维如脱缰野狗随时都在草原上奔驰,并且还特别擅长既来之则安之,很快将自身身份转换成了“吉祥门”xx座下大弟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装扮起来。第二日一早,他从洞里出来先在附近寻了条结冰的溪涧,将上头一层冰用内力震碎,然后打着哆嗦洗漱一番,等洗漱干净了,对着那湖面照来照去,觉着这张脸依然是帅得天上有地下无,这才满意的回到洞中,“打扮”起自己来。他先是从包袱里拿出压箱底的衣服,一套月白长衫,交领处绣着丝丝红线,外头罩了纱褂,上头用红线勾了红梅朵朵,不张扬却也不低调,内敛中透着一种雅致的气质,安静沉稳又仿佛一眼看着就闻到阵阵扑鼻梅香。他将衣服整理好,确定没有一处皱着掖着,又在腰上系上狐毛腰带,修剪的短短的狐毛并不是纯粹的白,稍微带着点暗灰,仿佛挑染,却从内敛中平白多出几分华贵。腰带边缀着一只小葫芦,一串用红线吊着的铜钱,他又将卦盘和一些神叨叨的符咒塞进袖子里。等做好这些,才坐下来梳理起头发。他不知道吉祥门的人平日作何打扮,反正按着传闻里将人说的神乎其神的样子来。又觉得自己像在cosplay,心里更是打了鸡血似的又兴奋又亢奋。随意将披散的黑发挽了一股用红绳扎起来——这还是从丫头那里借来的。又用准备的狐毛在上头绕了一圈系好,和腰带上的是同色同款,有点上下呼应的意思,尾端故意悬下一小截来,散在黑发上,从背后看简直要让人怀疑这长身玉立的公子是某只狐妖变化来的。等把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了,他还觉得缺点东西,在山洞里转了一圈,啊的一声,从包袱里掏了朱砂磨和一只小毛笔,跑到水边对着里头的自己看来看去,最后在眼位的地方点上了一颗红痣。那原本俊帅出尘的样貌,顿时显出了几分飘渺气质来,可顾盼回眸时,又让那一点红痣带出一些风华绝代。他对着湖面开始自我暗示,自己给自己设定了一套角色大纲:曾小贤,吉祥门弟子,从未下过山,性情冷淡不爱与人多话,随时随地一副看破尘世的样子,身手高超,除魔卫道。暗暗背了好几次,他再睁眼,将自己的面部表情统统收起来。就如同他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什么都不知道,只得闭嘴不说话,暗地里打量这个世界,让自己快速地适应下来。回想那时候的心境——在这世上和谁都无关,没有人认识真正的自己,自己也无法依靠任何人。倒是找到一些感觉了。拍拍脸,他在内心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回洞收拾包袱,慢吞吞下山去也。直到当天傍晚,他才进了那个传闻受灾严重的大镇。刚到镇门下头,他就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倒不是想学神棍,真的就变成神棍了。这种气息哪怕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没有活物的感觉。他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匆匆进了镇里,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再探究竟。结果一进门,他就愣住了。这哪里像传闻里的大镇?街道上空荡荡的,四周房屋门窗紧闭,白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有些地方有脏乱的脚印,四下散着,还有些房门口挂着的门匾都落了下来,砸在雪地里,又因一夜大雪盖了半边文字,看不出原来样貌。一些写着“粮”字的蓝色幡布,不知为何掉在阶梯上,被踩满了黑色脚印,樊雪寒心里隐隐觉得不妙,顺着大路一直直走,到了大概是镇中心的位置,才发现一些“人”。准确来说,那只能算是尸体。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或靠在一起,或倒在一处,看模样似相依偎着,却都已经冻得僵直了。樊雪寒心里发紧,无论是生前还是现在,他都未见过这么多的死人。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死亡的味道,像被这冰天雪地给冻住了,散也散不去。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对方关着门,他只好上前拍门。好一会儿,里头才有回应,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只开了一个缝,盯着外头,“谁?”那满眼满脸都是警惕的神色,樊雪寒从缝隙里甚至看到,小二垂在一边的手上,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棒子。他不动声色地道:“小二,我想住店。”小厮显然被来人惊了一下,这四周环境与他格格不入,这一身昂贵衣料,似出尘谪仙般的样貌气质,无论如何也让人凶恶不起来的。小厮甚至在心里偷偷想:莫不是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派了神仙来救命了?他愣了好半响,这才慌手慌脚地开门,目光却依然在樊雪寒身后四周扫荡,用最快的语速道:“客官快进来。”樊雪寒也感觉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感觉很稀奇,明明身在人类居住的镇子里,却似被一群野狼盯上了。他从店小二让开的位置挤了进去,小二四下看一眼,很快将门关上。樊雪寒回头,见他先上了门栓,又用一根木棒将门抵住,最后将旁边的桌子推过来,牢牢靠在门上。“……”樊雪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做生意吗?”小二回头看他,“生意?客官,您一路走来,可见到有谁做生意了?”樊雪寒目光在空荡荡的店里扫了一眼,“我听说这里受了雪灾。”“可不是嘛。”小二微微放松下来,领着他往楼上走,“这是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雪灾……客官,你是打哪儿来的?”无外乎小二会这么奇怪,这座镇里有能耐的都离开了,走不了的,只能被困在此处等待救灾的物资送来。这是万象国最边缘的大镇,以往还好,从其他地方来的人都要经过这里,游历的人,行商的人,会给这里带来生机和财富。这镇后面靠山,前头什么也没有,经过这座镇后,要一直走很远的路才能看到几个村落,再之后,才是万象国第二大都城。因为是必经之地,距离第二个都城又有一些距离,所以这个镇很大,做什么生意买卖的都有。寻常人过来,也会在这里逗留许久以补充物资。原本大家过得好好的,虽然不是以种植畜牧为主要来源,但因山后有村落,前头也有村落,粮食都是从这些地方大批地运来镇里贩卖,互相得益,可如今受了灾,利弊一下就看出来了。大雪封山,粮食运不过来,前头的村落距离又太远,有储备粮的大户看到情况不对,带着物资就走了。剩下的人没有吃食,要挨到前头村落去简直不可能。再说,就算挨过去了,那么几个村落也收容不下这么多的人。于是,这以往生机勃勃,富甲一方的小镇,居然就成了一座围城,一座逃不掉的死城。在雪灾开始的一段时间,粮铺首先涨价,猎人无法去山里打猎补充肉质食物,将以往过年才要拿出来享用的肉干也开始高价有限的卖出。可钱毕竟是不能吃的东西,这种时候哪怕你用千金买一斗粮,恐怕也有价无市了。理所当然的,□开始。没钱也没粮的人家集结在一起,先是偷,然后是光天化日的抢,出了几条人命之后,大家就疯了。有道是乱离人不及太平犬,□一开始,整个镇的店铺就开始轮番被洗劫一空,只要是能活下去的东西,大家什么都抢。占着粮食的人尤其首当其冲,被活活打死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官老爷也不例外。樊雪寒被小二描述的画面渗得浑身发寒,就听小二道:“若是救灾的物资还不到,恐怕接下来就该人吃人了啊。”樊雪寒一震,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小二却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多做唏嘘,仿佛是前几日的混乱已让他看得麻木了,再没有其他感想。“客官,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他好心劝道。樊雪寒犹豫了一下,“我是来这里等一个人的,暂时不能走。”“等人?”那小二奇怪,“等谁?”“不是说皇室的救灾物资要到了?”小二脸上这才露出一点期待来,“是啊,消息传过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希望是真的。”“听说还是万象王亲自押送?”“这个不确定。”小二皱了皱眉,“这边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王看到会怎么想。说不定那些带头抢东西的人会被判死刑,但他们也是为了活下去啊……”他说着又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客官难道是要等……王?”樊雪寒不答,“你们还有吃的吗?”若是没有吃的,他身上带的这点干粮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送物资的人来。“有是有,不过不多了。”小二偷偷道:“这是掌柜的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存粮,若是被人发现就糟糕了。”樊雪寒知道这时候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养着你,活活多出个累赘来,谁也不会高兴。他便道:“我身上还有些干粮,不介意的话可以分着一起吃。”他说着打开包袱,里头还有些晒干的鹿腿肉。小二看上去是很久没吃过肉了,一见那肉干,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很快掌柜的被叫了出来,看看樊雪寒身上带的东西,衡量一下利弊,决定暂时收留他住着。于是樊雪寒就这么住了下来,每一日都是勒紧了裤带过日子。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个“吉祥门”弟子当得不称职,既然能算天算地,就该算到这种困境,也好多带些吃食。可惜他就算装得再老成,本质也是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少年郎,前世这世加起来也没受过什么灾,更不知道这种时候做什么才是最得当的,更别说经验了。好在送物资的消息并不是谣言,只是他们来得晚了一些。小半月过去后,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压着硕大的马车进了镇子。王旗往镇上衙门口一插,锣鼓喧天,终于将这座死城唤醒了。人们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激动地连护卫队也难以拦住。樊雪寒远远缀在人群后头,看着衙门里走出一人来。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武服,腰间佩剑,黑发尽数扎了起来。他一出现,所有人都顶礼膜拜,口称王上万福。男人看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脸上动容之色一闪而过,情绪统统沉进眼底,黑眸比那漆黑的夜空还要深邃。樊雪寒见他朗目星眉,五官深邃如刀削斧砍,剑眉斜飞入鬓,不怒自威中又带着一股子狼性般的戾气。与记忆中一向礼仪上佳,一言一行具是皇家模仿的王师庄夙颜比起来,这人却多了几分野心勃勃的味道,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王者风范,却又让人一眼看到他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他大手一挥,一句官腔都没有,随行众人立刻开箱放粮,吃穿用度是样样具备,谁也少不了谁。哄抢之中,他立于阶梯之上,仿佛那海枯石烂也不移分毫的磐石,寒风吹起他的发丝,他自巍然不动。像顶天立地的撑天柱,就这么将众人的心狠狠定了下来。随后,他似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上抬,在人群之中,精准地看向了樊雪寒。在乱哄哄的人群里,那一身雪白仿佛脱离世俗之外,叫人不想注意也难。那眉眼尾端一点红痣,在四处都是一片灰蒙雪白里,那么让人惊艳。苍冥双眸光一沉,只觉这人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樊雪寒看着那张脸,却是愣住了——万万没想到,那万象国新王,居然会是他。作者有话要说:哦哦~终于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