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暴/乱这种事无论是放在哪个时代,哪个朝代都不是小事。可在此时发作未免显得十分不合时宜。先不说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全部发放,万象王亲自押送,又亲自镇守,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事到如今才暴/乱什么的,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人捣乱?”这是胡小海的第一反应。“恐怕是。”苍冥双大步往外走去,声音低沉,“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捣乱。”外头一干侍卫早已整装待发,见万象王出来,立刻下跪口称有罪。苍冥双大手一挥,眉眼间满是戾气,“不要伤了无辜的人,从外围包围,把蹦跶的最欢的给本王揪出来!”“是!”于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快速朝镇子里进发。这镇子因着通商的缘故,道路比其他镇子宽敞许多,方便马车货车往来。但相对的房屋和房屋之间的小巷子也很多,做生意的人见缝插针,有些巷子里摆满了小摊位,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还没受灾之前,可谓是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也是这镇子存在于这偏远一隅却人人安居乐业的原因之一。可如今暴/乱起来,这些巷子里就成了易守难攻之处。每条巷子里都挤着人,万象王不可能让士兵拿着刀剑往里砍人,这就成了最大的弊端。他们不动手,对方却是要动手的。一颗颗石头往外砸,大小不一打在身上却是极痛的。有的使弹弓,有的使弓箭,当然不是打仗用的大弓,但射程极准,自制的小箭是用竹子削成的,箭尖削的比针还锐利,只是竹子材质本身轻便,射不到多远,也不好使力,即便这样却也时不时在人手臂上,脸颊上刮出细密的伤痕。樊雪寒衣衫飘飘地站在对面屋顶上,看着好几条巷子里的激战,外头的士兵要小心不伤到他们,却又赶不出来,里头的人气势强劲,战局显然是一边倒。他摸了摸鼻子,目光在四下扫了扫,挑了一处战得最激烈的巷子,纵身就跃了下去。最中间的人群里,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被挤在墙边,又要小心不让孩子伤着,又担心外头的战况,脸上惨无血色,有些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孩子的脊背,那孩子正哭得声嘶力竭。万万没想到此时突然就当头落下一个人影来,那人影一身白,黑发被寒风拉扯起来。因为背着光,这巷子里光线也暗,看不清来人面貌,却感觉到一股子寒气直面而来。那女人愣了愣,害怕是朝廷的官兵,下意识想去提醒其他人注意,却发现好些人都发现了那人,纷纷仰起头来。就见樊雪寒并没有落于人堆里,他轻功卓越,几乎是贴着墙面一左一右地晃了下来,在距离底下人群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时,突然伸手抽了一把腰带,腰带里竟藏着一柄软剑,剑柄是靛青色,刻着小字,剑身柔软又薄如蝉翼,在寒风之中仿佛轻轻吟唱似的发出浅浅剑鸣之声。他手腕一转,看上去似乎挽了个剑花,可还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就听墙壁上叮一声轻响,带着金属的震颤让人耳膜隐约发痛。然后樊雪寒就一手握着剑柄,整个人就那么凌空悬吊在了人们头顶之上。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累似的,动作轻盈地仿佛是在表演,他单脚撑在剑下方的墙面上,整个人微微倾斜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凤目紧紧盯着下头的人看。“喂。”他道:“谁让你们闹事的?好好的有饭不吃,有钱不拿,在这里打成一团很好玩?”底下有人回过神来,扯着嗓子道:“你知道什么?这雪灾我们是撑不过去了,赈灾的钱粮已经要发光了,从京城到这里他们整整走了三个月,再来三个月我们都该饿死了!”“放屁。”樊雪寒皱眉,“你听谁胡说的?万象王还在这儿呢,难不成他会把自己饿死在这里?”“那不是万象王。”底下的人们纷纷开始叫嚣,“王怎么可能来这里!他一定还在和前线的轩辕国打得你死我活吧?怎么会关心我们!”“对啊对啊!那人根本不是王,只是为了安抚我们说的假话!”人们纷纷附和,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由才站得住脚,“我们这里的位置本来就不好!王才不会特意千里迢迢来我们这穷地方!”“谁见过王上的模样啊!”一个男人吼道:“那些人都是朝廷的人,说谁是王谁就是了,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儿分辨真假去!”四周人都点头,又觉得被欺骗了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一个男人举起手中的弓箭,喊道:“与其被他们困死在这里,不如和他们拼了!”“拼了!!”一声起万声附和,于是人们的斗志更加高傲,竟是比先前的战斗更激烈了。樊雪寒眼看着巷子外头的士兵只能包围,不能来硬的。好些人脸上都受了伤,有的士兵高声喊着“这是误会!”可已经视他们为敌人的人们,却是半点都不听,只是更加愤怒的攻击。“吃饱喝足闲得蛋疼就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吗?”樊雪寒低低说了一句,冷笑一声,猛然一把抽回剑,身子轻盈地踩着一个男人的脑袋往前跃了几步。“哎哟!”“哎哟!谁踩我?”“哎!!”人群里立刻接二连三发出吃痛声,众人抬头,就见樊雪寒优哉游哉踩着人头往前去,那样子好像他踩的只是普通的石板路一样。“混账!”一个男人抬起手里的木棒子就要打樊雪寒的腿,却被男人轻松避开。樊雪寒直落到巷子口,站在一群侍卫前头,内力携着风往人群里一卷,顿时石头也好,竹箭也好,都歪了方向。“都听我说!”樊雪寒深吸一口气,内力一提气劲,声音在巷子里顿时扩大了好几倍,将高喊声都压了下去。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一下静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头。樊雪寒清清喉咙,将剑收了起来,负手而立,一副高人模样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失措。有几个听到过消息的,举手道:“你是……吉祥门的大仙?”“对。”樊雪寒道:“我乃吉祥门中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看透星星的轨迹,能算出世人命运。”人群立刻哗然了,又想到他的功法,顿时信了大半。“你就是,王的师父?”有人不怎么确定地道:“王真的拜了你做师父?”“做我吉祥门中人有何不可?”樊雪寒哼一声,“我吉祥门挑选弟子向来严格,这是要看机缘的。你以为随便来一个不知二五六的都能进我山门不成?”眼看大仙发怒,那人赶紧低头,“不敢不敢。”樊雪寒道:“既然我收了你们大王做弟子,做师父的就要尽到做师父的责任。第一,我吉祥门中人从不撒谎;第二,我吉祥门中人从不做欺软怕硬之事;第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吉祥门虽已出世,不怎么管俗世闲事,但苍冥双如今还是你们的王,那便不得不管。既然管了,就万不会有欺上瞒下,算计自己臣民的心思!”人们顿时有些动摇,原本他们就是被煽动起来的,能好好过日子的话,干嘛要跟朝廷对着干?“那……那……”前头的人道:“那人真是万象王?”“自然!”“那……他们真的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镇子里?”“困你们做什么?”樊雪寒说话人五人六,语气却完全不似世外高人的语气,不耐烦道:“困死你们然后风干做腊肉好过年吗?”从巷子里到巷子外,一片寂静。众人都被他的说法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见樊雪寒闭起眼,手指一掐,摇头晃脑,“大家不必担心,冬天就快过去了。”“……”冬天是不是快过去了,还需要你算吗?“所谓福祸相依。”樊雪寒继续道:“这次大灾过后,这镇子就要迎来好运了。我吉祥门中人从不撒谎,若有半句假话,便让我天打雷劈!”众人眼睛一下亮起来,一个个放了手中的武器,巷子外头的侍卫们也松了口气,正以为这事能解决了,却突然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这人个头很高,长得跟个竹签似的,一头刺猬头,眼窝很深,下巴很尖,让人看了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我们不能被随便骗了。”那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慢吞吞打量樊雪寒,“你说你是吉祥门中人,就一定是吗?”他说着转身,对着大家伙高声道:“诸位!诸位切莫被他一家之言给框了去。诸位好好想想,万象王我们从未见过,他们说是那便是了,和这吉祥门人一样,你们之中又谁真的见过吉祥门大仙吗?”“……”众人又疑惑起来,看看他,又看看樊雪寒,似乎突然分不清该如何做了。樊雪寒叹气,看着那人,“既然无法分辨真假,那你说我不是,也得拿出证据来啊。”“草民不敢妄论大仙。”那人阴森森地看着樊雪寒,嘴角勾着一丝笑,却让人觉得背脊发冷,“草民拿不出大仙身份的证据,当然,也拿不出王上不是王上的证据,所以草民希望,大仙和王上能证明自己。”樊雪寒一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福至心灵,竟然看出了这人的意图。怎么证明苍冥双是王?不就是需要三样东西吗?其一为诏书,其二为大印,其三就是那辟邪刀!樊雪寒笑了,“你要我乖徒怎么证明?好的坏的,你都有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人紧跟着就道:“听闻王上拜大仙为师,赠上了万象皇室代代相传的辟邪刀。”他微微低头,显得好似十分谦卑,眼睛却自下往上看着樊雪寒:“还请大仙让我等开开眼界。”樊雪寒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的脑袋半天没有言语。这刹那的寂静让众人不安起来,难不成真是假的?难不成这些都是阴谋?百姓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有人气急败坏,“拿出来啊!你是大仙的话,就拿出来!”“对啊对啊!拿出来!”樊雪寒眸光一冷,内力将声音催发出去,极大声地在整条街道上扩散:“辟邪刀是你们能看就看的?我若拿出来,你们又能认识它吗?!”众人一顿,又觉得他是在掩饰,更加急怒:“那就是没有!你居然骗我们!”“大仙。”侍卫在樊雪寒身后担忧道:“不如今天先撤退吧。”这样说下去根本没个头,压根就是个恶性循环。樊雪寒却是气坏了,从穿越过来到如今,他向来是被宠着捧着,被世人敬仰着。还从未被人如此咄咄逼人的逼迫过,威胁过,甚至是处心积虑的算计过。哪怕是他前世在现代,高中时期因为打架斗殴惯了,却也是被人害怕着的,之后虽然突然顿悟了,高三最后一学期潜心学习起来,堪堪踩着线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读了计算机系。在专业课上成绩虽普普通通,但自学了黑客和很多奇奇怪怪的程序,要攻克网站还是看不惯人的电脑,那也是手到擒来。玩网游就更不用说了,全服no.1,键盘党的天下就是手速快,反应快,又因为被人拉进了全服最大的帮会,上有兄弟罩着,下有小弟哄着,也和妹纸玩过暧昧。哪一世加起来,也没有现在这么憋屈过。这一瞬间,他几乎想抖出自己皓雪宫宫主的身份,再将这些人掀飞出七八里地去,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有的人一生都不能惹!”“要看刀,好说。”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磁性沉稳的声音,苍冥双揽住樊雪寒的肩膀,像是一只巨大灭火器,将樊雪寒心里的愤怒给缓缓压了下去。“本王给你们时间,三天内,选出你们认为最值得信赖的人,然后来外头的营地。本王会证明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还请诸位为今天不慎的言行,给本王的师父道歉。”他拍拍樊雪寒的肩膀,回头挥了挥手,带着人很快从镇子里退出去了。身后,一群百姓开始嘀嘀咕咕,自以为这回站了上风,开始商讨后续。仿佛他们做了一件天大的事,那件事值得他们忘记冻死的同胞,饿死的亲朋,那些还未腐烂的尸骨静静躺在城外临时修葺的坟地中,被白雪厚厚盖着,寒风从上头刮过,带出呼啸声,仿佛讥讽的嘲笑。站在人群前头,那个眼窝深邃的男人,慢慢抬头,毒蛇一般的目光盯着苍冥双的后背,嘴角抽筋似的动了动,随即恢复了一张淡然麻木的脸,转身和人们一起讨论去了。樊雪寒一进屋就踢飞了凳子。胡小海窝在床铺里,看他,“怎么了?”“本来想去帮忙。”樊雪寒一脸恶心地道:“但现在,一点都不想为他们做什么了。麻蛋一群忘恩负义的,被人卖了还数钱!”胡小海疑惑地看向苍冥双,万象王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樊雪寒到底不如胡小海镇定自若。若他二人身份换一换,依樊雪寒的脾气,在玦王都被各种各样的人百般嘲笑,百般看低的时候,可能已经自己把自己气得吐血三尺了。胡小海道:“怎么这么快就有太子的人马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苍冥双脸色也不好看,“会不会是我的人里混入了细作?”王师考虑了一会儿,“从前线到这里距离并不远,说不定是太子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派人偷偷过了境。”可无论过程是怎样的,结果却是,太子的人马居然如此快速的就进入了镇子里,并煽动了众人,以“万象王要放弃他们,为了隐藏重灾的事,会将他们困死在这个镇子里。”王师不用想,都能知道对方用的什么理由。比如请了人来送粮,做给全国百姓看,好似这万象新王是个值得信赖的明主,但实际上根本没送多少粮来,也根本挨不过这个冬天。为了减少粮仓的损失,于是做了一出戏,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他们全部困死在这里,再全部埋了,这件事就不会有一个外人知道。“他们的理由之一,大概是万象王赏罚分明,将一开始闹事抢劫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可那些人是无辜的啊,他们也只是吃不饱饭为了生存而已,为什么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反正迟早都要死,先死就少一分口粮啊。”王师伸出手指,“第二个理由,罚了之后又赏,让家里有粮食的人尽量的捐出来,承诺会有赏赐,其实呢?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全部人把东西拿出来,就多一份口粮,让大家更信赖他一些,也降低了防备心。而这第三个理由,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如今战争激烈,粮草是很重要的东西,人力也是,万象王才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偏远小镇,一而再的派人走这么远的路送粮钱来,这损耗太大了。”等王师一分析完,樊雪寒瞪大眼,“我若是不认识苍冥双,我都要信了!”什么叫黑的能说成白的?尼玛这就是!!条条道理分析得清清楚楚,根本让人分不出真假。胡小海看向樊雪寒,“你也别一味地怪那些人,原本就吃不饱了,又担心这样担心那样,谁还能理智地分析问题?再者说,他们不过普通百姓,能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吗?”他朝樊雪寒挤挤眼,那意思——连我们都没办法这么深刻的分析这些道理不是吗?樊雪寒抿了抿唇,火气是彻底没了。但却无奈,“你这个王当得也太憋屈了啊。”他看向苍冥双,伸手拍了拍男人脑袋,跟拍自己家养得大狗似的,叹气,“这么不被信赖啊?”苍冥双却是笑了,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不要紧,一国之君,本就该以百姓为先,他们不信任我,就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但师父不一样,他们不应该这样说师父,等事情结束了,我会让他们道歉的。”“诶,也不用了。”樊雪寒撇撇嘴,“他们也……挺可怜的。”万象王点头,“师父心胸宽大,有海纳百川的容量。”“是吗?”樊雪寒高兴起来,“我也这么觉得啊,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也没说很过分的话嘛。不用介意不用介意。”“是。”苍冥双伸手帮他倒茶,又亲自送进手里,温柔微笑。胡小海:“……”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木有小番外,感谢矛盾体的地雷么么哒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