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角落里的柜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缝隙,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准确无误地看到帐篷内发生的事情。()苍冥双自然是坐在主位上,旁边还加了一把椅子,缝着狐皮软垫,脚下垫着刺绣精美的毛毡,坐着的人一席白衣拖地,外头罩了件灰色兔毛的坎肩,长发披散下来,有些懒洋洋地抱着只小暖炉,凤目微挑,看得人一阵心神荡漾——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樊雪寒。而不能出面以保安全,却又得在场看着情况的二人——胡小海和庄夙颜,此刻正躲在专门找来的硕大柜子里,里头搬空了,垫上一些软毯,能让二人坐在里头,虽稍微挤了点,却还能将就着对付过去。胡小海趴在门边,偷偷地往外看,庄夙颜闭目养神,呼吸仿佛都要凝固了一般,让胡小海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外头的人此时说话了。“草民王贝,见过王上,见过……大仙。”他又往樊雪寒身上看了一眼,之前因为站得远了,没能看清这人样貌,此时看了一眼便想看第二眼,心里想着这天下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另一人就显得没那么有诚意了,眼神有些阴郁地低头,“参见王上,大仙。”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报。樊雪寒没打算放过他,“你叫什么?”那人盯着地板幽幽道:“胡洛。”“哟,还是本家。”胡小海在柜子里自言自语。一边一直闭着眼的庄夙颜猛然睁眼,目光不转不动地盯着前头的人。两人实际上挨得很近,膝盖和膝盖互相抵着,稍微一动身子,手肘都能打到另一人的鼻梁上去。胡小海采取的是坐着,将双腿曲起来分开放在王师双腿两侧,这使得他中路大开,但他也不介意,身子靠在后头木板上,眼睛刚好能从缝隙里看出去,只是脖子转久了稍稍有些僵硬。而王师因他两腿大开毫无坐相的样子,只得将双腿曲着往中间放一些,两人膝盖碰着,坐姿却很是暧昧,王师只要想,伸手就能将某人就地正法了。只是庄夙颜显然没昏头到这种地步,胡小海也压根没发散思维,于是二人处了坐姿古怪一点,其他倒还正常。胡小海感觉到某人紧盯地视线,转过头看他,压低了声音,“怎么?”“本家?”王师看着他,胡小海觉得他好像根本没动嘴唇,但自己却听到了声音,对方说:“少主姓轩辕,那人姓胡,何为本家?”胡小海一顿,打了个哈哈,谄笑:“哎哟就这么一说,你别忘了,我可是用胡这个姓活了十几年呢。”王师的眼眸便又沉了沉,他记得这位少主一开始很排斥轩辕永逸这个名字,非要说自己叫什么胡小海。他这头有些走神,那头的人却在继续。就听樊雪寒道:“你们是镇民选出来的值得信赖的人?怎么选的?”王贝看上去十分温和朴实,搓着手道:“草民家里一直是在镇上做药材生意的,偶尔也帮人看看病,大家推荐我,是看得起我。”樊雪寒点点头,大夫啊,这倒说得通。“那你呢?”胡洛慢吞吞地道:“我原本不是这镇子里的人,刚来没多久,以前教过书,也帮人做过管家的工作,大概是觉得我有见识,所以才推选我吧。”“哦?”樊雪寒音调拖了个奇怪的弧度,正当众人以为他有什么极高地见解时,他却闭口不言了。苍冥双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约定。”他看了眼樊雪寒,“还请师父将辟邪刀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樊雪寒显然不想配合,哪怕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出不得差错,可他却不想白白便宜了胡洛这小子。看他长得蛇眉鼠眼就不像好人,就这么完成他的心愿,实在让人心里气不过。于是樊宫主傲娇地说:“那是你赠与为师的拜师礼,既赠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了。拿不拿出来给人看,该由我做主。”苍冥双也不急,点点头,“师父说得对。”王贝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嘛。他背负着大家的嘱托,总不能这么空手而归。况且因为镇内的□,受伤的人不少,药材眼看也要用完了,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人们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去死。于是着急道:“大仙,大家都等着这个答案呢,解决了就能少一件纷争,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啊。”樊雪寒哼了一声,“等到后续粮草到了,大雪过去你们都还没死,也没被抛弃,自然也就信了。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证明。”王贝搓手,“话是这么说,可……可就怕等不到那时候啊。”“那为何不等一等看看?”“谁愿意啊。”王贝差点急哭,“大家怕……怕就这么下去没了吃的,到时候没力气了,还怎么跟你们打?岂不是被你们砍瓜切菜似的给剁了……”他这话说得有些大不敬,偷眼看了苍冥双一眼,腮帮子都有些抖。苍冥双倒没生气,和颜悦色地想了想,点头,“有道理。”樊雪寒:“……”到底谁是王啊!混账!樊雪寒目光又往胡洛身上扫,“怎么,这位小哥今天不说话了?你不是嘴巴挺利索的嘛?你要是把我说动了,我就拿出来给你们看看。”胡洛依旧盯着地板,“拿不拿都是大仙做主,草民既然做不了主,何必再说?”樊雪寒目光一冷,手指轻轻叩到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却满含杀气地问:“你信不信,我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了你?”王贝浑身一抖,只觉得这人不像救苦救难的大仙,反而像是化形为人的妖魔。胡洛不动声色,“大仙若要动手,草民也违抗不得。不过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仙可要考虑好后果。”威胁?我勒个大擦,居然敢威胁老子?樊雪寒身子一动,王贝尖叫一声缩到角落去了,苍冥双恰到好处地伸手,将满身戾气活像刺猬地某人给揽住了,轻轻拍了拍肩膀。“师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樊雪寒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了——别坏了计划。樊雪寒咬牙,却是哼了一声,这才拍拍手,让一个下人双手托着一把刀恭敬地呈了上来。胡洛的目光立刻就黏在上头了。这把刀别人不知道,胡小海众人心里却是清楚的。他们临时找营地里的老师傅打造了一把大刀出来,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一眼看去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黑色的手柄上缠着白布,刀鞘也是黑色的,上头只随意刻了一些花纹,看上去没什么美感。刀身略微弯曲了一个弧度,不是很大,刀尖却很是锋利,刀背略宽厚,上头打了几个金环吊着,有些山林盗匪的意思。王贝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刀看了半天,“这就是……辟邪刀?”没看出来啊。胡洛也紧紧看着那把刀,哪怕他用了万分的精神集中所有注意力,依然没看出这把刀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抬眼扫过樊雪寒和苍冥双,“如何证明这是辟邪刀?”苍冥双道:“辟邪刀乃我皇室代代相传的宝刀,一直被藏在深宫之中,不见人也不见光,外界哪怕将它说得多离奇,实际上它就是一把长相普通,毫无特色的刀。”王贝有些惊讶,没想到传说中的宝物竟然如此平凡,略微有些失望。胡洛又看樊雪寒,“大仙觉得呢?这刀真的很普通?”樊雪寒心里起了一计,笑眯眯看他,“你若是不相信,不如自己亲手拿拿看?”胡小海一下紧张了,连庄夙颜也往缝隙外看去。这刀是临时打造的,哪怕拖延了这些日子,但新刀就是新刀,若是用惯了兵器的人,只要一入手就能掂量出来真假了。这个樊雪寒!是要作死么!胡小海急的差点挠门,苍冥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想开口说话找个理由阻止,胡洛却已巴不得的走了过来,速度极快地接过了刀。好似看穿了他们想反悔一样。刀一入手,不沉甚至有些过于轻了。按照刀的正常重量来说,这刀做得……有些偷工减料的感觉。刀柄很是普通,上头缠的白布还是新的,一点也看不出陈旧感,更别说什么深藏宫中代代相传。新铁的味道从刀锋传来,这刀身还不是很平,刀锋虽尖利,却利得过了头,看上去……是从未见过血的,而且,有一种最近才新磨的感觉。胡洛掂量片刻,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刀递还回去,“草民谈不上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是把新刀吧?”王贝啊了一声,满脸疑惑。“随便拿把刀就来糊弄我们。”胡洛道:“你们果然是骗子。”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这把刀是假的,之后可以离开这里回去复命了。至于这个镇子会如何,他才不想管,最好闹得两败俱伤,太子殿下也高兴。于是他加了把火,“万象王果然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吧。”王贝脸色一下白了,嘴唇颤抖着去看主位上的人。他实在不愿意相信结局是这样,他是个大夫,雪灾已经让许多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他无能为力,多好的药材也无法起死回生,他不想再看到更残忍的事发生。“你们……”他往前了几步,激动道:“你们不能这样,王上呢?你们带我去见王上,或者……或者写信也可以,让我和他谈谈!”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草民”的卑微身份,也忘记了身份有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想要抓住不放。“为君者岂能如此……”他颤抖着道:“为君者岂能如此!”苍冥双皱眉,樊雪寒却突然开口,“你说这把刀是新的就是新的?有什么证据?”王贝张着嘴,眼眶还红着,却是愣了,看看他,又看看胡洛。胡洛慢条斯理,“这刀是新铁打的,还有一股子刚从熔炉里出来的特有的味道,还有这布条,明显也是新的。”“那布条是我新换上去的,当然是新的。”樊雪寒道:“至于刀的味道,哼,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多了去了,以为自己看了几本书就知道宇宙有多大,星星有多少,全然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胡洛脸色一变,“大仙若要胡编乱造,怎么说都可以。”“哎呦喂。”樊雪寒笑了,“我说什么都是胡编乱造,你说的就都是真理,双重标准不要开太大啊兄弟。”胡小海在柜子后头扶额,樊雪寒这家伙是开启了骂街模式?就见樊雪寒起身,劈手将刀夺了过来,冷着声音道:“什么叫宝刀赠英雄知道吗?很显然,你就那什么都不懂的狗熊,这刀拿在你手里会哭的。”他说着毫无征兆地突然抬手挥了一下,胡洛只觉一阵凉风擦着耳边过去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王贝惊呼一声。他倏然回头,身后的帐篷被划出长长的刀口,冷风从外头呼啦啦灌进了来,刮得人脸生疼。这把刀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胡洛惊疑不定,看向樊雪寒,“用刀之人能力太高,所谓善书者不择笔,大仙当然是能使出非凡效果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樊雪寒冷哼,又将刀转了个方向,“你自己使使看。”苍冥双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难为他还要一直不动声色一副高深莫测地样子坐在那位置上。天知道他多想将眼前的人拖过来狠狠揍屁股。胡洛接过刀,怀疑地看了看樊雪寒。樊雪寒为了表示和自己没关系,退后了几步,双手负于背后,耸了耸肩膀。于是胡洛深吸一口气,运足气力,双手握刀柄朝着空中狠狠一挥。这一刻,他清楚地看见,刀身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泛起浓浓的白雾,冷风仿佛将空气割开了,帐篷的一侧又被划开了一条口子。胡洛愣住了,立刻将刀收回来仔细看。刀身上凝结起了一层薄薄地冰,很快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开,刀还是普通的刀,看着还是和新的一样。胡洛心里惊疑不定,“怎么会这样?”樊雪寒大大咧咧道:“辟邪刀能斩天下妖魔,自然是无比纯洁的,怎么可能有血味?无论放多久,这把刀都只会和刚打造出来的时候一样,你不会用,就不要乱说话。”他冷笑一声,将刀拿了过来,又微微侧了侧刀身,看着胡洛道:“刚才那一下,我若是再偏一点点,你的脑袋就该掉了。”胡洛心里一凛,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出手有多快,自己根本不可能躲开。“反正这刀已经证实了是真的,那么王上也是真的,更不可能骗你们。该证明的都证明了,把你杀了,也无所谓吧?”樊雪寒无辜地偏了偏头,“反正你已经大不敬很多次了,按律……”他不懂律法,转头去看苍冥双。苍冥双笑了笑,残酷地道:“按律该诛。”王贝抖了抖,小心地将胡洛拉了拉,“他也只是担心……看在他一番好意上,王上,大仙,放过他吧。”樊雪寒冷哼一声,转身拿着刀走了。经过胡洛身边似还阴测测地道:“别让我看见你第二次。”等到将那二人送走,苍冥双转头看向樊雪寒,“到底怎么回事?”樊雪寒那一张嘴,黑的都成了白的,唬人一愣一愣的,自己都快信了。胡小海也从柜子里钻出来,“变魔术?”樊雪寒呸一声,“我皓雪宫三大功法之一,这还只是第一式,叫月冷。”他说着伸开手,就见手心里突然就泛起了白雾,跟刚才刀身上的一样。庄夙颜道:“这是皓雪宫的内功心法?”“恩。”樊雪寒又将手收了回去,“我只是趁拿过刀的时候将内力附上去了一些,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帐篷外围极冷,屋里却暖,我这内力是极阴寒,突然来这么一下,帐篷自然受不了会撕裂开。”胡小海满头黑线,“这要是没裂开呢?”“那我再想别的办法。”樊雪寒眨巴眼,“但我觉得应该能行的,你想啊,外头冷,里头热,这帐篷的材质我之前就研究过了,很容易热胀冷缩……”胡小海不等他说完,抬手让他打住,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心累。这帐篷真的能热胀冷缩吗?胡小海觉得不见得,但好在是结果达成了,只能说是樊雪寒胡乱瞎猜却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撞上了。樊雪寒还道:“不过这个招式的名字太文绉绉了,我准备给它改个名字。”众人都抬眼看他。樊雪寒一本正经,“电冰箱就很不错,或者叫冷冻库。”他说着将手里的暖炉轻轻一握,眼看着那暖炉就成了冷炉,炉鼎外头还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薄冰,只是很快就化掉了。和那刀身一模一样的情况。作者有话要说:p.s:感谢矛盾体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