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上无一丝云彩。一片寂静中有飞鸟偶尔飞过,或者是御剑而行的巡山弟子?站在山顶的我没有心情分辨,神不守舍地收回目光。这些日子里,天源宗内依然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自从上次魔界来袭,短暂的忙乱过后,各部迅速应对,修补破损的护山大阵,抽调防御人手,加强巡逻……沉寂悠闲了许久的天源宗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如今防御阵势和四象须臾幻阵都修补完善,众弟子正紧张地等待着魔界的下一波攻势。就在今天清晨,术部和剑部两位首座带领着天源宗内最精锐的弟子秘密出发了。同行的还有这次行动的主角——盘古神玺。安全起见,这次行动并未向所有弟子公开,却并不妨碍我探听消息。昨晚就已将探听来路线细节传回了魔界。可回想起整个计划,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遗漏了重要东西,却又想不透究竟是哪里。最初的消息是从谢远殊那里得来,又从谢静声口中旁敲侧击,还用循声虫在几位可能参加行动的弟子间秘密打探了一番,相互印证,确信消息和路线没有虚假,我才传讯给魔界。魔界早已在地火那边布下双重埋伏。等天源宗的人kao近之后,苦战一番,假作败退,让天源宗有时机灭掉钟彤山脉的地火,之后再趁着众人为灭火而元气大伤的时机,出手抢夺神玺。凉风吹过山巅,隐有寒意,一晃就是秋天了,再过不久,这漫山遍野的浓翠也将渲染成遍地金黄。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收回神思,我足尖轻点,跃下玉青峰。此番一个人悄悄潜入山里,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任务,一个我自己交付给自己的任务。天源宗一直以阳极神玺维系周围天气灵气变化,长年累月违背自然规律,地脉已有失衡之象,若失去了盘古神玺,短时间尚无大碍,一旦拖延,极有可能引发天地异变,导致天源宗灵脉崩坏。进入山腹深处,我停下脚步,四面浓翠茵茵,寒气逼人,这里就是附近灵气最凝聚的地方了,我抬起手腕。尖锐的指尖划过,一道血痕出现在腕上。用术法使血珠浮空,飞至四面山壁处,血光一闪,隐入其中。有术法隔离,血珠暂时不会起作用,我推测着五六个月之后,失去神玺的天源宗就将开始天地失衡,灵气紊乱,到时候这些血珠就是救急的良药。不过这十几滴血蕴含的力量,也只能再维系半年左右,想要真正化解天源山的危机,或者将阳极的神玺夺回,以之镇压;或者得到阴极的神玺,以之化消。决心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偿这三年的学艺之恩;而另一方面,则是为将来的冲突留下一丝和平的余地。在天源宗的这些年,我已经明白,神玺一体两面,单凭其中一半,虽也有毁天灭地之能。吞噬日月之力,却终究不圆满,无论是魔界皇城,还是天源宗,长年累月地依kao神玺违背自然,都逐渐造成了不可扭转的危机。对于这些,想必这些年天源宗内的高层也有所察觉。虽然现在天源宗还能支撑,但再过数千年,此地将变成第二个地火裂缝,同魔界一样,迫切需要另一半神玺的调和。彼此需要,就有了谈判的条件,也就有了和平的余地,如果魔界愿意首先释出善意,相信天源宗也不会拒绝。道魔并存的未来,也许并不遥远。这条漫长的道路,就从此时此地的这十几滴血开始吧。************一晃眼十数天过去了,白郁透过潜龙镜传来消息,一切早已筹备完全,只等送礼的“客人”上门。而天源宗的人也已抵达钟彤山脉,不过行动很谨慎,线路捉摸不定,时隐时现,似乎一直在打探情报。回望着居住了整整三年的小楼,是离开的时候了。待天源宗战败归来,必然猜到内部有jian细,到时候想走就危险了。这次离开,也许再也无返回的机会了……一念及此,心中难免惆怅。离开居所。来到藏书阁,此时以我的身份已经能踏上第七层了。自从大战开始,这里查阅典籍的同修比以往更少。随意漫步在林立的书架中,我身形忽然一顿,角落的桌上,曾经被我寄入元神的蜡烛正孤零零躺在那里,身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我哑然失笑,物体成精本来极难,但这只蜡烛内中含了我一滴精血,若百年之内未被损坏的话,必能修成灵识。也算是此番天源之行留下的一个纪念吧。走过去将它扶起,犹豫片刻,又转身把它扔进了角落的杂物箱里,比起孤零零摆在桌子上,这里应该更安全。离开了藏书阁,行至应天阁,向来人声鼎沸的应天阁今日并没有多少人,因为战事,负责授课的诸位执教此时都有重任在身,自然停了课程,而无所事事的众弟子自发地聚集在了演武场等地方,努力提升着自己的实力。将素日里熟悉的地方统统逛了一遍,最后。我向展翼阁走去。离开前,谢远殊特意将禁制的破解法诀告诉了我。解除阵法,我推开大门。失去了主人的展翼阁徒留几分萧瑟,虽然往日里也不过一个人而已。顺着楼梯向上,那只小鲲隼正呼呼睡着,如一尊精美的玉石雕刻。它的母亲随同谢远殊去了钟彤山脉,有神兽鲲隼护身,就算身陷险境,想必谢远殊也能平安返回。更何况,我已经吩咐过魔界众人,此行的目的只是神玺。得手之后尽快返回,对天源宗众人不必赶尽杀绝。正想得入神,窗户传来意外的响动,竟然是某只似曾相识的团子,粉嫩的鼻子费力地拱着水晶窗,胖嘟嘟的脸挤成一团。展翼阁外面设了禁止,哪里是它能破开的。我上前推开窗子,它一头栽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我弯下腰,将它抱起来。这只狸力好像特别爱粘着谢远殊。忽然又想到,狸力也是上古神兽之一,五行属土,天然可稳定地脉灵气。它会出现在天源宗,不会是凑巧吧?不过神兽的生长时间极长,这只狸力一看就还处在幼年期,想要它起到稳定地脉的作用,少说还得七八百年,失去盘古神玺的天源宗只怕等不到这一天了。天色渐晚,抱着小狸力正要离开,视线扫过桌上,却看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东西,一个木匣放在我上次拜访时坐的地方。在一个收拾地一丝不苟的房间里,这个随意摆放的盒子显得格外突兀,似乎是故意留在那里的。我走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上面写着“白lou亲启”四个字,苍劲有力的笔迹一眼就认出是谢远殊所写。他竟然给我留了信!难道料到我会一个人来这里?所以连展翼阁的禁制法诀都告诉了我。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信里写了什么?心脏瞬间漏跳一拍,莫名地竟然有些期待。开信封的时候,发现上面还有一层禁制,似乎是限定的时间内不能开启,幸好我一碰禁制就散了,想来是已经过了限制时间。将信封拆开,抽出来,铺展开,却只是一张白纸,整整齐齐地折叠着放在信封里。我拿着白纸愣住了。这算什么?欲说还休?笔下无言?抑或只是单纯的一场空白?心中渐渐浮起不详的预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指捏了捏,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往下扣了扣。意料之外的东西飘落出来。竟然是一片羽毛!亮丽的纯银色,如月光般轻盈,逸散出淡淡的法力波动。我一眼就认出,这是羯罗一族才可能拥有的长翎。羯罗一族实际上是仙鹤拖胎化人,人界虽少,但也并不特别罕见。只是这片长翎的形状,还有法力波动,诡异地熟悉。鬼使神差,我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幼随身的弓箭,自从那一战胜过白郁之后,这把弓箭一直被我随身携带着。紧紧握住弓,我翻过弓背,连试了几次,手竟然因为颤抖而难以揭开扣盖,心中翻涌而起的那个想法实在太惊悚,太恐怖,让我无论怎样安慰自己,都无法安静下来。答案很简单,只要用这张弓箭试一试,马上就能真相大白。长吸一口气,我用力将扣盖揭开,那里有一片清晰的羽毛痕迹。从我得到这把弓的那一刻,这里就是空着的,只留下这个深深的痕迹。将长翎拿起放入,严丝合缝,我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坐倒在椅子上,头脑混乱地几乎无法思考。这怎么可能?记得用弓箭取胜之后,我曾经向温衡索要一片翎羽,想嵌入其中,让这张弓恢复原貌,温衡却告诉我,就如同世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世上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羽毛,羯罗一族制作的弓箭,一张弓只能配一枚羽毛,就像一把锁只配着一把钥匙,严丝合缝,无法修改。所以他能重新给我做一张弓,附带着完美的长翎,却无法将另一片羽毛重新嵌入这残缺的弓中。几个月之后,他将一把崭新的弓箭送了过来,不过习惯使然,我还是一直携带着这张弓,作为童年的一份宝贵记忆。我也曾问过那枚长翎的下落,温衡只模糊地回答不知道,但从他落寞的表情我猜得出,应该是被这张弓原本的主人带走了,也就是那个曾经居住在丹云地宫深处的来历诡异的孩子。他是谢远殊!一个今年只有二十岁的谢家旁系子弟,曾经在百余年前,居住在魔界的丹云地宫里?他究竟是谁?地宫中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在了解魔界某段隐秘的历史之后,我已经能隐隐猜到,他应该就是曾经被母皇挟持的上代玄王和谢青菱之子。后来又被谢青菱潜入盗走,在逆龙叛乱中生死不知。他就是谢远殊?逆龙和谢青菱的儿子。所以他是道魔混血,是谢家旁系……可是时间不对,谢远殊的骨骼年龄确实只有二十年没错,是冰封!我猛地记起,上次谈话时他曾经提起过,小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冰封,如同那只鲲隼雏鸟,停止了生长,所以才会对雏鸟的遭遇感同身受。可是他怎么活下来的?甚至来到了天源宗。我的内心一片混乱,震惊、恐惧、失落、伤痛……种种极端的感情从四面涌入,复杂的线索纠结成一团。童年的他被囚禁在丹云地宫,那时温衡正是丹云地宫统领,负责看守他。以温衡的性格,想必待他很好,甚至专门为他制了这张弓箭解闷。而他在离开的时候特意带着这片翎羽,可见两人感情之深。所以在看到我拿出这张弓的那一刻,他就已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弓箭,只觉格外讽刺。相隔了十几年之后,分隔两界的长翎和弓箭再次契合到一起,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如同这一路走来的无数因果循环。原来,从我误入地宫深处,拿起这张弓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朝着这个诡异离奇的方向开始了。他和魔界之间,他和我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道魔之分,两界之隔。对我来说,他是叛逆之子,对他来说,我是仇人之女,杀父杀母之仇,他对魔界应该充满了恨意才对。我猛地站起身来,他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当初透漏给我的路线情报,甚至这次进攻钟彤山的消息……顾不得引起天源宗注意,我立刻取出潜龙镜呼唤布设埋伏的众人。“天蜥尊者,天源宗的人有行动了吗?”“回禀殿下,一直没有动作,似乎还在试探……”谢远殊曾亲口说过,灵火一日不灭,人界生灵涂炭。天源宗的战略应是速战速决才对,如今却一直试探游走,不肯lou面。我心脏突突直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难道他真的敢这样铤而走险?以谢远殊的智谋和胆量,还有他对魔界的恨意,只怕真的……用潜龙镜吩咐魔界众人立刻回头截断极地冰原的通道。我当机立断地取出须弥芥子珠,长吸一口气,手中用力,一团水雾蓦然爆开,模糊了四面的景物。展翼阁外传来隐约的呼喊声,“是这个方向吗?”“就是这边,刚才好像传出魔气波动……”这便是我在天源宗最后听到的声音,下一瞬间,我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