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少年脸色沉了一沉,仿佛沉思了很久,终于微微叹了口气,缓缓抬起脸。琴案之后,一个红衣女子此刻正席地而坐。那一袭明丽的红裳裹拥着她清窈娉婷的身段,那静坐间的身姿却仿佛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慵之态。一张沉香木古琴的雁足横架于她身前的琴案上,黑漆琴身上七根天蚕丝弦在她身侧幽明不定的两盏烛灯下泛漾着清凌凌的寒光。紫瞳少年眸底的惊疑之色越来越重。他的目光一分分地、缓慢地向上游移,越过她玉石般光洁的颈项……随即忽地凝顿住。就见一方红绡自她两鬓边垂落,室中烛光幽微,他因而看不清这红绡后女子的真容。然而,他的视线甫触上红绡后那双桃花般的秀眸,便蓦地凝滞住。便见他瞳中紫华流烁不定,面容亦在一霎间苍白如死!冻结一般的沉默中,便见那女子的目光亦是静静凝注在他脸上。红绡后的嘴角渐渐浮起一个讥刺的笑意。悬滞在琴弦上的纤纤玉指优雅地轻轻划响一个音节。随那缕琴音,杀意再度彭勃弥漫起来!“果然……是你。”沙哑的声音从唇间挣扎着吐送出,带着隐约而莫名的颤抖,竟仿佛还隐隐透出一抹难言的哀伤来——从这个扶桑国的杀手口中说出的,竟然是纯熟的中原话!然而他语声尚未落,便听琴音叮铮再起。紫瞳少年身形疾速几个腾跃,避过那琴弦上飚扫而来的剑气,一双弦月刀在他掌中交错射放出雪亮的寒芒。——是的,即便只是这一脉琴韵、那一个轻颦浅嗔的眼神,亦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啊!在他微微失神之间,身形却瞬息未歇,在逼狭的室内纵横腾跃,一道道刀光宛如惊鸿掣电般匝地而起,将整个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沛然的刀气与那琴音中飚发而出的剑气当空切撞出极其高亢尖锐的声响!那两盏微弱的烛光正于漫室盈泄的刀风剑气下挣扎着释吐尽最后的生命。迷离飘摇的昏黄烛光下,室内二人的身影仿佛都已影绰难辨,只余漫室的刀光纵横狂舞,琴音剑气轰啸激荡!当那铮铮琴音再度响起的一刻,庭院内的一众黑衣杀手都各自持紧了手中兵刃,挺直了身躯。这股琴音虽依然嘹亮震耳,隐蕴勃然杀气,却已不似方才那宛若枭鸣鬼泣般的地狱魔音。毕竟是扶桑国第一流的杀手,他们此时均已迅速调整内息,恢复了力量。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在如此情境下,依旧毫不慌乱,才一恢复力气,杀气便又从他们身上溢泻而出。是的,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这群自扶桑国千里迢迢、穿洋越海而来大理的樱冢护的杀手,他们今次的任务,便是要在今夜,刺杀这座公主府的主人——大理国昭儇公主!昭儇公主今日才返大理,今夜才回到公主府,而他们,又是如何能计算得这般精准,千里迢迢、恰在此时赶来?这张一百万两银子的暗杀单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便在这五十八名杀手再度出手,雪亮的刀光齐皆对准公主府的一众下人之际,却见这些下人的脸上都忽然露出一种很诡秘的笑容。五十八名杀手面上骤然色变。却见那些家仆打扮的男子双手忽然都不约而同地负向身后,收回之际,手腕一沉,掌中竟都齐刷刷地亮出兵刃来!刀剑的寒光在幽微月色下弥漫出森冷而蓬勃的杀气。由这杀气之强度而推断,这些看守公主府的下人,竟都是武功不下于一流的高手!而这五十八名杀手自然也是扶桑国第一流的高手。他们眼瞳深缩,浑身肌肉寸寸紧绷,与这些公主府的下人们无声对峙,眼见战势一触即发!然而,他们却都没有动。因为便在那一霎,他们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凛然透骨的寒意。出于危险意识的警觉强迫他们不自觉地抬起头,向四周的墙头、屋檐上督去——一霎间,一种巨大的惊骇之色写满了这些杀手的面容!头顶一弯惨白的月光下,无数黑影宛如乌云一般,笼聚在公主府的琉璃屋瓦上,围着这座庭院整整一周——那些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便已蛰伏在这附近,伺机包围了他们,然而这些武功第一流的杀手们,在方才竟都毫无察觉!而他们珍如性命的坐骑——那些巨大的苍鹰,竟也全都在方才那曲丧魂的魔音下、不知所踪!墙头、屋檐上那些紫瞳少年均都已搭弓上箭,一枚枚森冷的箭簇正从高处对准了他们。透过幽微的月色,他们清楚地看见,在每一朵箭头边缘,都闪烁着蓝荧荧的微漠光芒!那光芒极其妖异,仿佛地狱中的警鸣,在暗示着他们,那足以于瞬息间攫夺世间任何一种生命的、见血封喉的鬼毒!琴音戛然而止。在又一轮激烈的搏杀之后,室内这时终于重复寂静。仿佛,结果已出,胜负已判。此时那两盏微弱的烛火早已在刀风下熄灭,清冷的月光穿过雕窗,垂照在女子颈边的刀锋上。红绡后那双桃花般的清眸中仿佛也浸染了水光,在刀光下泠泠漾动着。那柄弦月刀便架于她颈际。持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持刀少年轮廓坚毅的脸上也看不出分毫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