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菜里面一定有毒的!”筠悒一边点了点头,却又径自拿调羹舀起一勺八仙过海,吞进肚里,仿佛这才觉得满足了一般,遂指着身旁一口未饮的茶水,悠然道:“不过这茶里也一样有毒。并且这种毒验是验不出的,因为单中了这茶里的毒、或这菜里的毒,都绝无大碍。而若既喝了茶、又吃了菜的话呢……”她唉声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随即又蓦地抬起头,拿筷子指向那假冒的店小二,又掠过这一群易容改扮的“行商”、“船商”和“算命先生”,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些人啊,杀人的本事是高,菜也做得的确不错,可惜你们演起戏来,却实在漏洞百出!”她的筷子指向那“行商”:“你是商人,商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是自己的财货。可是你在吃饭的时候,眼睛却不看着你的货!”“你,”她的筷子指向那“算命先生”,“你是算命的,照理说,这类在江湖上卖艺讨生活的相士都懂得招揽客人。就算你不主动招揽客人,在我们这么大排场的一大群人走进来的时候,也不可能连头也不抬一下,只顾着喝自己的茶!”“还有你,”她的筷子指向那群“船商”,“你们有见过船商在划拳行酒令之时,会坐得像你们这么正、穿得像你们这么齐吗?”泷魅这时也插口,淡淡补充道:“还有一点。”筠悒奇道:“哦?”泷魅冷冷道:“倭人比普通中原人生得要矮,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对哦。不过,”筠悒转过头,目光停留在泷魅脸上,轻轻一笑,“你是个例外。”泷魅不再答话,望着此刻包围他们的这群人,面色依然沉静如水,寒声问道:“是‘他’派你们来的?”这个“他”必有所指。似乎此时在场的,除了筠悒与那些丫鬟侍婢外,所有人都清楚泷魅所指的这个“他”是谁。“十一鹰,你今夜既已落入我们包围中,便别想再活着离开!”幽微的夜色下,那“店小二”的脸孔此时已显得极为狰狞,语声未竟,忽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泷魅的脸色终于变了。因为那啸声未毕,便见客栈的门口、窗里、厨房里、二楼的房间里,突然跃出了几十条黑影,将泷魅、筠悒以及那些丫鬟侍婢全部包围!那些丫鬟侍婢何曾见过如此大阵仗,登时吓得失口娇呼起来。这些黑衣人的衣着服饰与那夜泷魅刺杀筠悒之时带来的那些杀手所穿没有什么不同,但筠悒却知道,他们绝不会是同一路人!便见那“店小二”狞笑一声,抬手在颈边一扯,一张人皮面具瞬间应手脱落。那些“行商”、“船商”和“算命先生”也都冷笑起来,均皆扯下人皮面具,手中齐刷刷地亮出兵刃。泷魅面色遽变,怒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店小二”也回应了一句。便见泷魅脸色倏然苍白,眸底紫华宛如雷鸣电闪的暗夜中海底怒潮般奔突激涌,轮廓坚毅的脸上竟隐隐透出绝望之色来。他们此刻说的都是扶桑话,筠悒自然听不明白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便见泷魅一双紫眸忽然间精亮如电,血丝如网般布满了他的瞳仁。筠悒心中暗暗一惊,却见他已倏地拔身纵起——上弦月与下弦月忽然同现于这间狭小、阴暗的客栈内!弦月双刀自他袖底乍出的一瞬,刀光蓬然暴涨,犹如水银泄地般泼了出去,于虚空中密密交织成一张惨白罗网,自那巨大光网中勃涨出的森凛杀气骤然间涵罩住整间客栈!“店小二”不敢怠慢,急忙挺刀迎架,“行商”、“船商”、“算命先生”和一众黑衣人也都在瞬间出刀。整间客栈内,一时入耳的尽是兵刃破空之声与纵横的刀气。筠悒的脸色也在一霎间白了下去。方才那短短的瞬间,泷魅已用天遁传音密术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话:“我早已将锁神丹的解药加在你这一路上的饭菜里。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你们走吧。”她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便蓦然白了下去。她看得出,这些人的实力很强。若不是他此刻已被这些人逼至绝境,他是绝不会放她走的。她找了他整整三年,就是为了找到他,然后为师父报仇。三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那样血腥而惨烈的一幕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那是她心底此生都无法磨灭的伤痕。如今回思起往事,心中仍留有阵阵隐痛。她并不确定自己找到他之后,能不能下得了手杀了他;但是她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毕竟,他是杀害她恩师的凶手,亦是师门弑师灭祖的叛徒。哪怕,他也是她孩提时代相依相扶的师弟、玩伴和唯一的手足。她曾发过誓一定要找到他。为此,她不惜亲赴扶桑国,花费一百万两白银买来与他重逢的机会,又在府中精心布置、设下陷阱等他自投罗网。谁想到命运弄人,今夜他们竟然一同身陷入一张更大的网中。而那个阴谋的策划者的目标,却只是泷魅。她已不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女,对于同室操戈这样的事她早已司空见惯。对于司空见惯的事情自然也早就麻木了。今夜她完全可以置身在这场异邦的是非争夺之外,默默离去。至少,泷魅并不希求她的帮助,而这些杀手也的确是已经强到了合他们二人之力都很难有得胜的把握的地步。可是她却径自坐在那里,一动未动,清透的眸子里仿佛有波澜暗暗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