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瞬处,却督见草庐窗外一掠而过的一抹青影。她布满血丝的双目骤然一亮,缓缓放下师父已然冰冷的尸体,疾步奔出屋外。那间草庐便在她跃出的一刻,在她身后轰然坍塌。然而她却已顾不得了。她展开轻功,疾追着那个青影直奔到悬崖边,才终于停下脚步。她胸口微微起伏着,仿佛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颤抖的唇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便见那青衣少年这时才终于缓缓回过头看向她,紫瞳深处仿佛藏了无尽无底的悲恸与歉意,然而温和而坚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箬恒!你这个弑师灭祖的罪人!我要杀了你,为师父报仇!”似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沉默一般,她悲吼一声,手腕一沉,已挺剑向他刺去。谁知他竟然不闪不避,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她刺出这一剑、结束他的生命一般。她微微一呆,剑势却陡地止住。却见他仍是那样温柔地望着她,瞳中紫晕流转,嘴角忽然轻轻绽开一个笑意——那个笑容竟是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流露过的亲切与温柔。她暗暗一惊,心底隐隐生起某种不详的预感。却见他已忽然转过身去,纵身掠下了悬崖!这片悬崖怎么说也有几百丈深,陡峭的崖壁上只生了一层层的青苔,如今被雨水一冲,更是光滑如洗——他这纵身一跃,断是绝无生望了!她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啸,颓然掷下手中长剑,缓缓跪倒在绝崖边。接踵而至的巨大打击仿佛已将她羸弱的身体积蓄的最后一分意志摧残殆尽。层层黑暗宛如潮水般湮漫而来,她只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化为了一叶轻羽,向着永无止尽的黑暗渊薮中飞速下坠——永无止尽地下坠……***昏迷中的女子口中仍不住喃喃着,一忽儿念着“皇叔”,一忽儿念着“哥哥”,一忽儿念着“师父”,一忽儿又念着一个叫作“箬恒”的人。一名丫鬟正在给她喂药,看见她这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向身后的白衣男子投去询问的眼色。此处是雄踞金陵城的试剑山庄,而这间房正是试剑山庄二少主沈清照的房间。沈清照方才为她运功疗过伤后,此刻正坐在一旁椅上休息。看见这一幕,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淡淡道:“我来吧。”那丫鬟恭然应了一声,便转身退出门去。朦胧中,她便觉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暖意,仿佛有什么人正扶她靠起身,缓缓拨开她的双唇,跟着温热的药汁漫流进她喉中。当她轻轻睁开眼时,便见一张清俊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白衣男子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微蕴着淡淡的笑意。她仿佛忽然醒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便觉得那方红绡仍垂在自己眼睛下,只是微露出一角,喂送汤药。沈清照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柔声说道:“筠悒姑娘放心,我没有看过你的脸。”筠悒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尽后,将空碗递到沈清照手里,这才轻声问了一句:“沈公子,我师弟他现在怎么样?”沈清照长眉微攒,有些迟疑道:“他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他胸前中掌,心脉受了重创,最后一掌更是伤及脏腑……此刻仍旧昏迷未醒。”顿了顿,一督筠悒忧虑的神色,忙又温声补充道,“不过筠悒姑娘放心,你师弟的性命应当无虞,我已吩咐余大夫好好照顾他。”“多谢沈公子……沈公子两次相救的大恩,筠悒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报答。”沈清照递上绢帕,筠悒拭净嘴后,便欲起身相谢。却被沈清照一手扶住。便见他微微一笑道:“江湖之大,你我数度相遇,也总算是有缘。筠悒姑娘又何须如此见外?”筠悒却是沉沉叹了口气,抬眸望着他道:“沈公子,你可否扶我去看看我的师弟?”沈清照颔首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也请筠悒姑娘要小心自己的伤势。”说着,便扶她起身。试剑山庄是金陵城第一大帮派,在江南名头极响。光看这座修筑得如此奢华的庄园,便知其在武林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园中花木连绵,亭台相映,山石错落,流水潺湲。此时金乌西坠,山庄内灯火初妍。筠悒在沈清照搀扶下转过曲折游廊,一路飞絮如丝,鸟鸣虫唱。隐隐可闻莺晴中伴来一两声丝竹之声,在空阔的庄园内袅袅回荡。走过石桥时,那竹乐声嘹亮起来。筠悒不觉抬目看去,便见湖畔水榭中,一个紫衣人正自垂首抚弄着石桌上的一张古琴。他垂目向琴,极为专注,仿佛除了那把琴,再大的事情也上不了他的心一般。然而,便在他二人走过石桥之际,却听水榭内蓦然传来一句冰冷的问声:“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大哥。”沈清照扶着筠悒缓行上前,柔声介绍道,“这位筠悒姑娘是我的朋友,她前夜与人殴斗之时受了重伤,我将她救回庄里,预备过几天,等她伤好后便……”“你莫不是真把我们家当成客栈了?一个段姑娘还不够,这厢又来一个……”语声微顿,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不知这位段姑娘,又打算在我们家赖到什么时候啊?”那紫衣人一语毕后,才终于淡淡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