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悒与泷魅自拜别沈清照,离开金陵城后,骑马行了一个月余,终于来到四川境内。玄隐老人三十年前避居山野,二人多方打探,方得知玄隐老人现今隐居在蜀中一带的花果山中。然而花果山这么大,三十年来欲来向玄隐求师学艺之人数不胜数,却都无果而返。筠悒一路沉思着,目光在远近山林中四处梭巡,偶尔经过几座木屋,推门进去,却见屋内都只放了些铁夹、扣子、地弩箭、陷阱之类的猎具,显见都是附近山人狩猎时暂住的猎屋。二人在山间行了大半日,仍是毫无所获,筠悒眉宇间不觉浮起淡淡的迷惘之色来:玄隐前辈有心避世,又怎肯轻易被人寻见?师父、玄隐前辈与墨宸前辈几十年前在江湖中并称“三元祖”,彼此间交情甚笃,而他们作为师父晚年所收的弟子,却仅仅在儿时曾与玄隐前辈有过一面之缘。若玄隐再得知师父是因师弟而死,不知他又会如何作想。他们千里迢迢冒昧来访,一路上筠悒不是未想过这些问题。然而直至此刻,她才真正开始迷惘起来。若是无法彻底拔除泷魅体内那股邪异的真气,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不难保证,他日后不会被那股在他体内肆意生长的真气控制,而若之后他再犯下杀孽,她又当如何向死去的师父交代?泷魅的目光向山上眺望,便见陡峭的崖壁间一道飞瀑垂挂而下,在半山腰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溪流。激流奔突,浪珠四溅,半山间葱郁的林木也宛如笼了一层水汽织成的纱幕。溪流顺着山势蜿蜒而下,从高处看下去,犹若垂系在山林间的一匹透明丝缎。泷魅心念倏动,霍地拔身而起。筠悒微微怔忪间,却见他已施展开“凌波步法”,足尖轻点溪流中错落的礁石,身形在湍急的溪流中纵腾疾上。湍急的浪珠不住溅上他湛青色的长衣,然而他凌波御行的样子看去却有种说不出的空灵清逸。仿佛这一刻的他,已抛下了俗尘间所有的恩怨、挣开了往昔所有的枷锁,宛若飞鸟一般,自由地纵游、驰翔在山林间。她曾与他朝夕相处整整七年,却还从未曾见过,那个阴郁的孩子有如此刻这般的飞扬与洒脱——又或者,这才是他被埋没的、真实的性情?她望着他在溪水、山林间纵腾奔跃的身影,目光有短暂的失神。随即她也蓦地提起一口真气,展开身法,飞速跟上。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逆着湍急的溪流纵腾而上,顷刻间,便已奔至那道激流的瀑布之下。站在瀑下仰望去,才更觉出这花果山的雄奇俊丽。山巅巨崖如格虎,险石若张旗,高空中云气舒卷,岩形千变万状,当真应了古人之言:“丹青难尽处,四面皆如斯。”望着那瀑布久了,筠悒只觉一颗心亦随着那面激瀑汹涌澎湃起来。这巨瀑中竟仿佛蕴藏无边浩瀚之力,牵掣了她的思绪。却听泷魅疾喝一声:“闭上眼!”筠悒下意识地应声将双眼闭起,便觉身子陡地一轻,泷魅已揽臂将她身子抱起,双足猛力一跃,筠悒猛觉气息一窒,一道澎湃的水浪刹那间将她吞噬。那水浪浩瀚翻涌,其间裹挟而生的霸猛狂悍的劲力如有倾天裂地之威,宛如一个绝世高手的巨掌临头轰落,她下意识地催运真气护体。陡觉身子一沉,双足已稳踏在地面。她却觉得那揽住她纤腰的双臂陡然松软了下去,睁开眼便见泷魅猝然一口血箭飚出,身子踉跄着后退出几步,方才立稳。这瀑布之后竟别有一番天地。巨大的石室开阔无比,延伸出十余丈,尽头是一扇黑黝黝的巨大石门。筠悒顾不上惊异,急忙上前扶住泷魅摇摇欲坠的身形,见他面上几乎毫无血色,气息虚弱至极,心知必是受了方才那激瀑巨大的冲力所创,又不及运功护体,因而受了内伤。她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瓶,由内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殷红色丹丸,递给泷魅。随即游目望着这间巨大的石室,缓缓问道:“你如何知道这瀑布后另有天地?”泷魅接过那枚药丸,他的笑里透着一丝苦涩:“我九岁那年曾奉命来杀玄隐前辈,最终却为前辈所救……前辈还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将我送去岱山,把我交托给师父。”语声略顿,便即不再说话,缓缓咽下那枚药丸。服下那药丸后,便觉一股暖意渐渐由胸膛间生出,融融地在他奇筋百脉间游走,仿佛绵绵无尽。他缓缓调运内息,须臾后,便觉五脏六腑间的痛楚仿佛消减了大半,功力也已基本恢复。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望向身旁的红衣女子,苍白清秀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颊旁悄悄晕开一抹浅浅的红晕。筠悒含笑睇住他,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自闭又腼腆的孩子……那样的秀气,从前总被她讥笑为女孩子,忍不住便想欺负他呢……仿佛岁月在这一刻无声倒流,时光的画面瞬息定格在三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那夜草庐后的药圃中,月华清冷如霜。那个红衣少女羞赧地将一只红色的荷花香囊轻轻塞入少年的手中……随即悄悄抬起头,在月下偷偷窥望满面晕红的少年。她忽地轻轻踮起脚尖,在他额心、那粒朱红色的樱花上,轻轻印下了一吻。却突觉腰间一紧——那个紫瞳少年趁她不意间,竟蓦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揽入了怀中。旋即俯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