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影轻轻握住她伸来的手,那双冰蓝色的重眸中此时也仿佛点染上了一抹醉色:“你先揭开你的面纱,我便将我这张面具摘下,如何?”他语声略略一顿,将她柔软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透着磁性的嗓音听来仿佛催眠一般:“要么,我先摘下我的面具,你再揭你的面纱,如何?”“……”筠悒霍然一震,满腔醉意仿佛顿时消减了三分。她闪电般将手自他掌中抽回,目光有些游移,迟疑着道:“为我疗伤之时,你当真没有看过我的脸?”瞳影蔼然笑道:“姑娘脸上一直罩着这方红纱,想来必当是有什么避忌。若未经得姑娘允许,我又怎敢将它摘下?”筠悒闻言略略舒了一口气,却又不再说话了,目光惝恍,仿佛怔怔想着什么。便听瞳影又道:“难道自打姑娘成人之后,便从未有男子看见过你的样子?”她蓦地自短暂的失神中惊醒,抬首间,便见那双冰蓝色的重瞳深处隐约勾过一丝暧昧。她的心忽然毫无来由地一慌,手臂一颤,不意间将面前的酒杯碰倒,倾溅而出的酒水登时浸湿了她的衣袖。她下意识地侧开脸去,却忽觉这样不妥,索性抬起头,直视他那略带几分暧昧的目光。她的双眸抬起之际,目光瞬又恢复了泓澈清透。便见瞳影自斟起一杯酒,缓缓饮尽,才道:“姑娘此时还觉得冷吗?”筠悒轻轻拉住裘氅边角,下意识将身子向里缩了缩,叹着气道:“我自幼体虚,不耐久寒。你这大光明顶四季飘雪的,我怎可能会不觉得冷呢?”瞳影莞尔笑道:“那倒无妨。姑娘若是因为怕冷而不喜欢这里,我大可派人在大光明顶开掘一眼温泉,围着温泉为姑娘另建一座寝宫——不知这样,姑娘可肯留下?”筠悒抬眸瞅着他,微微哂道:“这大光明宫可不是由你做主的,即便妙水大人你当真有这份心意,你的教主又怎肯为了我这样一个难成大事的宵小之流,劳费这么大的人力和财力?”瞳影不由又笑了起来:她似乎还在记恨着他昨日的那番话。笑音毕,忽然正色问道:“若是有明子之位给你,你又肯不肯留下?”这是她那日亲口说过的话,她此时自然不愿在他面前反悔,当即笑道:“本姑娘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可是……”有些遗憾般地,她悠悠叹了口气:“难道你们教主肯为了我这样一个江湖宵小,而废除你们五明子中的哪一位吗?”随即黛眉一挑,有些揶揄地望着他,“还是妙水大人你自己甘愿退位,将妙水之位让与本姑娘呢?——若真是那样的话,本姑娘倒是感激不尽、却之不恭呢!”她料定他的教主绝不会在五明子中为她腾出一位,语气便不由放肆了许多。谁料却听他微微一笑,道:“你想做明子,不是不可以。”他话音略顿,一字一顿道,“我来做教主便可以了。”筠悒娇躯一震,怔怔看着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含了无边的肃杀之力与无上威严,一字一句说出口,她的眼前便恍惚浮现起了无边的刀光血影、将整座大光明宫淹没在一片血海中的景象。这短短几个字间,又包藏了多大的杀机,与……决心。那是早已坚定如磐石的决心,绝不会因她的一句话而萌生、动摇或逆改。她的面色忽然变了。凝眸看了他许久后,忽然轻轻地叹出一口气:“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哦?”瞳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等着听她说下去。却见她的神色忽然间黯淡了下去,垂首轻声接道:“我的父亲。”“你的父亲?”瞳影似是随口重复,冰蓝色眸光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下,又倒出一杯酒,一口饮尽。筠悒并没有去在意他的神色,只是有些恍惚地又摇了摇头,仿佛想要否定自己方才的话语一般。是啊,怎么会忽然生起这种奇怪的想法呢?她浅饮一口酒水,轻轻垂下眼睑。羽睫如扇,在她眼际投下两弧深影。便听她苦笑着解释道:“其实,我从未见过父亲——在我出生之日,他便已经死了。”瞳影没有答话。他沉默了一刻后,忽地笑道:“你也让我想起一个人。”“谁?”筠悒此刻的目光依然有些恍惚,她随口接问道。就见瞳影深深凝视着她,眼神似笑非笑:“我的母亲。”“……”筠悒微微一哂,没有再答话。——她定是将他这句话当作为一句随意的玩笑之言了吧?然而,又有什么区别、有何所谓呢?夜色无言,在亭间举杯对饮的二人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如此夜色,更有美酒当前,二人大可再琴箫合奏一曲,聊抒心怀,又何必再多言,破坏如斯良辰夜景呢?****峰峦寂寂。碧蓝如洗的天穹中不时掠过几道黑影,偶尔从高处透下几声清阔嘹亮的啸唳——那是大光明顶独有的雪雕发出的啸鸣,在这寂静荒茫的雪山中听来,只觉透着种说不出的清寂与凄凉。这一个月来在大光明宫虽是日日悬着心,但其实日子却是过得平淡如水,闲来便与瞳影下棋、饮酒、品茶,偶尔兴致好时,也会来曲琴箫合奏,二人共侃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