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即便是水云疏柳的江南,风中也透来了微微的寒意。暮色徐徐垂落,试剑山庄内衣影幢幢,下人们正奔碌来去,张罗着掌灯。庄内一间似乎荒僻已久的院落中此时却仍看不到一星灯火,仿佛这里久已被人遗忘。这是挨近试剑山庄二公子住处的一座不起眼的偏院。砖瓦尽已颓败的四面灰墙被岁月浸染上了厚厚的尘埃,浑然已与夜色融为一体;院落中衰草丛生,在夜风中宛如波浪般起伏不绝,看去甚是荒凉。在很多年前,这里曾是二夫人的居处,自从二夫人含冤自缢后,此处便已被废置了多年。如今,这座无人问津的漆黑荒院中却有人影闯入。那少年一身白衣斑驳污秽,然而在这如墨夜色中看去却是那样皎洁清远,仿佛是亘古以来天地间一抹不变的光痕,只要他站在这里,便足以照亮满目寒芜。新月高悬。少年在荒院正中的那座房屋前住步,轻轻敲响了那扇陈旧的梨花木门。就听一声悠哑低沉的响音中,房门应声而启。令人微觉诧异的是,尽管屋外荒僻破败,然而屋内却是整齐洁净,一尘不染,显见经常被人仔细打扫过。大堂正中,红木供桌上立着一方牌位,上书着“亡母姜氏”,旁边供奉着香烛。那两盏微弱的烛火,便是整个荒院内唯一的光亮。便见一个白衣男子正俯身跪倒在供桌前的蒲团上,手持三炷香,向那尊牌位深深三顿首。拜毕,他虔诚地抬起头,将那三炷香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炉中。这才捋衣而起,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你终于来了?”白衣男子清逸的眉目间浸满了笑意,在幽微烛光映照下,那笑容犹如一阵拂面的春风,看去说不出的明煦温和。便见少年微微垂首,抱拳行礼道:“沈少庄主。”“呵呵。”白衣男子缓步走向这个少年,握住他双臂,柔然笑道:“以后不必如此多礼,叫我沈大哥便是了。”他顿了顿,目注他双眼:“上回在大理天兴客栈,你说不惜一切,也要助我铲除魔教这个祸源——你那么憎恨魔教?”“是。”少年的回答毫不迟疑。顿了一顿,忽然面有愧色,涩声补充道:“那也是……我亏欠峨嵋派几位师太的。我曾立过重誓:有生之日,必要以魔教教主的鲜血,祭奠几位师太的亡魂。”沈清照闻言缓缓颔首,随即又问道:“你难道就那么相信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这种能力?”少年脱口道:“因为桐大哥说……”他语声忽滞,缓缓抬起双眸,与他那双古泉般幽深的眸子对视的一刻,他有刹那的恍惚。继而手抚胸口,一字一字,承诺般道:“我必会倾尽我的全力,助您完成您与我共同的心愿。”听见这完全陌生的语气自自己唇间吐出,连少年心中也是暗暗一惊。他不由怔怔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仿佛有种慑人的魄力从眼前之人那双深泓的眸子里透出,与他对视的短短一刻间,自己仿佛亦被他孱弱的身上所传出的那份惊人的霸气与豪情感染,心中那所有的自卑、胆怯,都消弭于无痕。而自己也变得如同他一般的骄傲、自信,宛如沐在永恒的阳光之下,接受光明的照耀与洗礼。便听白衣男子这时已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短暂的失神,赞道:“好男儿,有志气!”他的语声却忽然一沉,仿佛沉吟了一刻,继而才缓缓道:“虽然我们的目标都是歼灭魔教,维护武林的正义,可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难免将有所牺牲……而我接下来要让你做的事,甚至会有悖你心中的正义与原则——倘若你现在选择回头,还来得及。”少年眉峰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他言外之意。他迟疑着,仿佛终于下定一个什么决意般,再度抬眸望住他,决然应道:“师父曾说过:义有小大之分。舍小义者,取大义也。而如今,放目整个武林,或许再难有沈大哥这般才德与气量兼具的英雄——我相信桐大哥绝不会看错人,也信我自己没有看错人。”他语声微顿,脸色沉了一沉,终于咬紧下唇,一字一句承诺道:“为此,即便让我手染鲜血,亦在所不惜!”白衣男子听见这句话后,终于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慎重地说道:“那么现在,我便要请你去帮我做一件事。”“……”走出偏院之时,夜色已沉。此刻山庄内的所有下人们都早已休息了,整座试剑山庄里一片寂静。白衣男子从偏院中缓步走出来,洁白的衣上已沾染了微微的夜露。他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人,方才走入那间偏院里的白衣少年此时早已不知去向。走出偏院后,穿过几道回廊,便是他的房间。正厅里此刻正坐着一个青衣人。他显然已在此等了他许久,他身前的茶盏中的热气都早已散尽,然而他的神态依旧悠然而闲散,并没有丝毫的焦急之色。随着推门声,他的目光立刻抬起,望着步入房门的白衣男子、此间的主人。他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站起身,肃容问道:“你们谈得如何?”就见白衣男子轻轻舒了一口气,黯淡的烛光下,他古泉般的眸子里却有着迫人的光彩:“一切都在预料之内——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