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夜,月正高悬。西湖南岸,南屏山日慧峰下雷峰塔前,此时早已聚满了人。古人诗云:“黄妃古塔势穹窿,苍翠藤萝兀倚空。奇景那知缘劫火,弧峰斜映夕阳红。”此塔本为当年吴越国王钱俶为祈求国泰民安而建造的佛塔。塔共七层,重檐飞栋,窗户洞达,极为壮观。此时月已中天,朗朗月光垂照而下,雷峰塔倒映着远处西湖波光,看去极是幽美。夜色已沉,武林大会业已开始多时,而光平如镜的西湖之上,却有一叶扁舟,正御波遥渡而来。湖光幽暗,而这只小舟舟身又极为狭细,又隐在两岸如墨的柳荫下,并不如何显眼。此时聚在日慧峰下的武林人士的目光都聚注在雷峰塔下一座丈余高的高台上,深秋的会场上除了兵刃互击声与瑟瑟风声外,寂静得几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在意,这只不起眼的、无声无息临岸的小舟,以及舟上的两位不速来客。舟已近岸,便见舟头上的一男一女倏然飘身而起,四足轻点着湖面上的浮萍,身形顷刻即已至岸上。这一男一女都穿着极为寻常的衣服,并未加戴斗笠、面具等物。然而这一身平平常常的衣服在他们穿来,却自有一种清逸脱俗、风采若神的气质,宛如一对私自逃出皇宫的、血统最高贵的王孙。然而,此刻凝神关注会场比武的武林人士们,仍未有闲暇去留心在意,这两个悄然闯入大会界地的、不同寻常的不速之客。便见那女子抬手捋了捋鬓旁被夜风吹乱的秀发,向身旁男子轻轻一笑道:“看来我们来得有些迟了呢,武林大会都已经开始了。”便听男子淡淡笑道:“我们没有来迟,好戏才正要开始。”“筠悒姐姐!”便在二人谈话间,却忽听前头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音,高声呼唤着某个女子的名字。那个声音并不大,却宛如一记重锤蓦然轰在这个女子心头。红衣女子愕然间翘首望去,便见一个白衣少女正盈盈立在前方十步外的一株巨柏下。在她身旁,一个白衣男子亦正负手而立——却不是沈清照是谁?那个少女的声音并未惊扰到此刻正凝神观看台上打斗的武林人士们。红衣女子的震惊亦只有一刻,神色旋复镇定,迟疑着开口,轻声唤道:“湮儿?”她问声方出,湮儿便已快步奔上前,紧紧握住了她双手。姐妹重逢,此刻这个少女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筠悒握着湮儿的手,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旋即又转首望向她身后正徐步走来的白衣男子,迟疑道:“你们怎么……”便见湮儿缓缓垂下脸去,咬唇嗫嚅道:“自从和姐姐你们在秭归镇告别之后,我便拿着风魂令,去会合驻留在大理的哥哥们,召集所有分散各地的哥哥姐姐们,一同来了江南……早闻金陵试剑山庄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少庄主沈公子又是位有德之才,人又豪爽仗义,好结交江湖朋友,我们便去投奔了他……”她话音至此一顿,下意识地转过脸去,望向身后的白衣男子。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看着这个风仪翩翩的白衣公子时,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之色。便见她霞飞双颐,赧颜笑道:“幸蒙沈大哥仗义,这些日子一直收留我们在他庄上居住。前月听闻正道武林将在西湖上召开武林大会,我便央求沈公子,随他同来……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姐姐!”少女的笑声至此又忽地窒住。湮儿直至此刻才注意到她的衣装打扮,与她身后冷冷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十五之夜,月明如霜。流霜般的月影汇入那男子那双奇异的眸子里,映射出玓瓅的寒光……湮儿心中一震,微微恍惚了一刻,才看清楚: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里竟仿佛还藏了另一双眼睛,幽邃莫测,内瞳中氲散开重重光影,竟宛似幽冥里的海水,寒彻心骨,直能将人的灵魂吸纳入,永劫不复……湮儿心蓦地一凛,慌忙躲开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脸色却已不由微微有些发白,下意识松开了筠悒的双手。然而筠悒却未觉出少女此刻微妙而异样的情绪波动。她望向站在湮儿身后的白衣男子,向他微微颔首道:“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沈清照还是第一次目睹这个女子的真容,饶是他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此时亦不禁惊艳当场。此时见她目光投向自己,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礼,当即敛定神思,垂目拱手道:“筠悒姑娘,好久不见。”他并没有问筠悒她最近的状况。当日大理城发生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江湖,这也成为武林中人对魔教愤恨入骨的原由之一。筠悒也含笑向他欠了欠身。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谁想再见之时,整个江湖却早已天翻地覆。连同他们的立场,也已从友人而变为对立。迫不得已的对立。故友重逢,再见却已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筠悒哑然片刻,终只是轻轻牵起身旁湮儿的手,再度垂首作礼道:“多谢沈公子一直……对湮儿他们的照顾。”曈影一直冷眼看着这两人的寒暄,这时忽然幽幽插口道:“现下,她已是本教的妙水使。”筠悒眸光微微暗淡了一下,随即转身站到曈影身侧。便见曈影薄如削的唇角一分分挑起一个讥刺的弧度,用那帝王般居高临下的目光,冷睨着对面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