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起瞳影面前那只空荡荡的青田石酒杯,擎在眼前,轻轻转侧着,目光忽然有些失神。须臾后,就听她幽幽一笑,道:“我从小,就是个酒鬼呢……才十岁的时候,便偷尝了酒的滋味儿……“师父是出家人,平日对我们的管教很严。每回她闻到我的身上有酒气,便要责罚于我……呵呵,可是我就是喜欢喝。“记得师弟他那时常常走一整天的山路,去附近镇上为我打酒来。等到师父发现之时,他便会跪在师父面前,为我顶罪……“我虽年长师弟一岁,可是他自小就比我懂事、守本分得多。然而从小到大,每回我犯了错时,几乎都是他为我顶……“记得有回,因为我打碎了师父珍藏的一样玉器,又不敢主动认错,便眼睁睁看着师弟为顶罪,随即被师父责罚、在屋外一直跪到天亮……我记得当夜下着大暴雨,师父也不准他进屋。我便趁师父睡下后,偷偷跑去厨房,端了饭菜给他……呵呵,可是他人虽安静,脾气却犟得很哪——怎么也不肯吃,又不肯随我进屋……那时候他那个固执的样子啊,真是又让人生气,又让人怜惜……于是我便为他撑着伞,陪他在屋外,站了整整一夜……”筠悒自顾自地叙述着往事,脸上挂着清浅而宁静的笑靥,浑然没有觉察到,对面之人那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筠悒柔润清甜的叙述声还在继续。“记得在我十三岁那年,师父吩咐我俩上山去采药。那日走至半途中,我们都迷了路,在山中绕了很久,直到天色都渐渐黑沉了下去,还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当时很害怕,拽着师弟的衣袖不肯放手……“便在那时,我们听见一声虎啸自山林间传来。我二人还来不及缓过神,便见那只老虎已朝我们扑过来了……“呵呵,当时我们还只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师父还未赐给我们真正的宝剑。我们就持着两把破木剑与药锄,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只恶扑过来的猛兽……“那只花纹老虎足有一个大人那么高,我顿时吓得哭了出来……那时候,师弟就站在我身边,安慰我说:不用害怕;他说:他会保护我……“是他的话语,给了我勇气和力量……那只老虎便真的在我们两个孩子的合力之下,血溅当场。可是,师弟的腿,却在殴斗中折断了……“那时岱山上又下起了大暴雨,我背着师弟走了好远的山路,才找到一个山洞。我们就躲在那个山洞里,避了一夜的雨……“便是在那个雷雨之夜,在那个漆黑的小山洞里,我拉着师弟的手,对他发誓:长大之后,我一定会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照顾他、保护他……”月华如霜,从潜龙亭外静静照泻而入。皎洁的月光与昏黄的烛光交映在红衣女子的娇靥边,衬染得她犹如一个懵昧天真的稚童。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此际又浮起了那种迷离而恍惚的笑意,仿佛它的主人正自陶醉在少年时那懵懂甜蜜的回忆之中。却见曈影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于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你们的事,我没有兴趣听。”筠悒微微叹了口气,轻抬双眸,定定凝望着他,眸中盈漾的那抹笑意竟分明泛起一丝凄楚来。便听她终于徐徐开口,诉出了心中久埋的那句话:“一个女人,一生只能忠贞于一段感情。而我,只能忠贞于对他的感情。”曈影忽然不再接话。红泥小炉下的火光此刻终于渐渐淡弱了下去。咫尺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那层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阴翳,仿佛正在一分分扩散开去,慢慢笼罩了整座寂静封闭的小亭。便见对面男子突然间拂袖而起,一手掀开绒帘,转身阔步而出,再不曾回首。厚厚的绒帘在他身后无声地晃动了两下,随即静止。无人看见,在转身而出的那一刹那,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里肆涌而出的泪水。青衣男子袍袖翻飞,身形渐渐隐入这万里寒光之中。无雪的夜晚,流银般的月华静静澄照在他天青色的长袍上,那袭不沾片尘的衣袍上宛似也凝结了一层微霜。凄清中,透出一种无以言说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