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搓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怔怔凝望着他,面色渐渐惊疑不定:他还从未待她如此粗暴过!……她也从未曾见过,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天下第一魔教的教主,发过如此大的火气。便见瞳影的眸光宛如两点寒芒,聚罩在她身上,那薄唇边的冷笑愈加锐利:“那个姓沈的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我清高如此的公主竟甘愿受他驱遣、做他的间谍?!”筠悒微微愣了片刻,随即方才反应过来。她清透如水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凄然笑道:“原来你怀疑是我去通风报信,出卖了你?”瞳影冷冷睨视着他,犀利的眸光自她周身上下每一处游走而过,宛如刀锋般凌迟着她的寸寸神经,似是要将这个女子望个清醒、看个分明。筠悒就觉在他的目光之下,自己一颗心仿佛骤然坠入了冰寒炼狱。她欲要出声时,却发觉自己竟是无言以辨。就见那双冰蓝色重眸里的冷笑渐渐凝化为一抹凄伤。他的声音听去喑哑而冰冷:“你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筠悒的身子在他话音中蓦地一震,清丽的脸上渐渐褪尽了血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侧开脸去,唇角微露苦笑:“既然你已经认定我便是间谍,方才又为何不在教众面前拆穿我、下令处置我?”瞳影定定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眸中神色渐渐变得极其复杂。就听他忽地喃喃开口,语气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软弱:“能给你的,我已经什么都给你了……”他的声音轻若呓语,筠悒却如遭电击,身子又是猛然一震。——是的,她何尝不清楚,若是瞳影一刻前当众拆穿此事,明尊教的万余教众,又哪里容得下她?……他们一定会不惜抗逆教主的心意,也要将她乱刀分尸,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思至此处,筠悒心中不由一酸。目光瞬处,却督见瞳影喉中正蓦地飚出一染血红!那嫣红的血花溅染上他那袭落落无尘的青衣,粒粒点点,怵人心目,宛如晚春时节、阶前凋零一地的寒梅。就见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渐渐浮泛起一层隐隐的蓝气。看见他脸上再度浮现出的这层诡异的蓝气,筠悒心下不由一惊,一颗心顿时软了下去。她走前两步,欲去扶住他。瞳影却只冷冷拂开她的手,振袖转身而去。背脊兀自在殿外雪风之中挺立得笔直,宛如一截孤傲不衰、遗世清寒的顽竹。漆黑而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阖,发出喑哑的回音,犹似一句悠沉的叹息,将那抹落寞的青色身影隔绝在门外的寒风与雪色中,隔绝在她的视线之外。唯余下筠悒独自一人,静静立在空阔而旷寂的旈凤宫内,暗自绞紧了自己的衣袖,身形浑然已与身后无尽的阴影融化为一体。寂静的旈凤宫深处,层层雪白的帷幔宛若幽灵一般在这绵延的阴影之下无声飘舞。就见氤氲的水雾中,忽地闪出一抹灵动的白影,犹如从冥河里逃出的一缕幽魂。她飘然走近筠悒身后之时,失神中的女子已于瞬息间收回了思绪。就见她转首望向身后的白衣少女,目光寂寂,却无一言。“姐姐……”白衣少女湮儿窥看着她的脸色,微微迟疑着,终于开口,吞吐地问道,“你是否……爱上他了?”筠悒的眸光在少女的话音中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她略略侧开脸去,没有回答她的话。——没有否认,却也并不是承认的意思。湮儿便也不再追问下去。她凝目看着面前这个待自己犹如亲妹妹般的红衣女子,清澈的眉目间写满了忧虑之色:“你说,他是否已经知道……那次我们设计在兴隆客栈中的那件事了?”就见筠悒靖眸黯淡,唇畔缓缓牵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早知道那件事情瞒不过他——他迟早能猜到真相。”几个月前的那个黄昏,他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中的掌柜,其实便是沈清照早已安排下的人。那家客栈内所有的炊具都浸有“散功散”,此毒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查验不出,然而中者半日内便会功力全失,数月之间都无法完全恢复。然而,即便是如此难以觉察出的毒物,要让瞳影这样的人着道,仍然不是件易事。而解药便在筠悒所做的那几道菜之中。筠悒那日先尝了瞳影做的菜,消除了瞳影的戒心,随即又吃了解药,是故安然无事;而瞳影未有机会吃筠悒所做的那几道含有解药的菜,当晚便中了散功散之毒,功力全失。然而当夜沉船之后,在身困于江心、又无一丝内力的瞳影性命危急之际,她却因了内心的某个疑虑,而奋不顾身地将他救起,破坏了沈清照的整个计划。她与沈清照先前暗中定下的计谋,瞳影事后想必也早已洞悉清楚。然而筠悒毕竟也救了他一次,也并未曾在最后的关头落井下石、致他于死地,也就令瞳影对她松散了戒心。而自那之后,筠悒在大光明宫的这段日子,也的确安规守矩许多,再未行出加害于他之事。——人的心总是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机与场合之下,因为一些看似琐细的小事,而产生微妙的改变。它无可避免,更无法预知,当它到来之时,你只能遵循它。然后,在这种无意的遵循、与下意识的规避之间,渐渐迷失了本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