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神魔一般的对决之中,他们就算上去,也只有全都送死的份。就见筠悒浑然不顾那贯穿自己身体的撕裂般的痛楚,只是紧紧抱住了那个入魔的男子,眸里噙着泪,喃喃唤出他的名字:“箬恒……”“箬恒,你醒醒……求求你……”鲜血从她全身每一处关节中狂涌而出,将那袭裹身的白幔浸染成一片艳红。鲜血沿着她身下的白玉石砖地面缓缓流溢而去,渐渐汇成一片血河,发出粼粼的惨厉红光。血光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如死的面容与单薄孱弱的身躯,让身后的瞳影忍不住便要奔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然而,他却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那个浑身浴血的女子此刻将她的师弟拥得那样的紧,柔弱的双肩轻轻颤抖着,仿佛在倾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欲要唤醒她师弟的神智。——这个痴癫的女子,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终于清醒过来了吗?原来……这个人,果然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啊!他的手于是便那样僵硬地悬滞在虚空中,蜷握成拳,指巅难以克制地发出轻微的颤抖。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铅一般钝重的疼痛,骤然狠狠攫住了他的心。“啊!”就听一声凄切得不似人声的惨嚎,蓦地自那具“傀儡”的口中呼出。有凄厉的红光在他淡紫色瞳眸中激烈地奔腾燃烧,最终却渐渐黯淡了下去。他的眸子重新变得浑浊而无光,一双短刀“呛”地一声,从他掌中跌落。那个熟悉的柔澈嗓音仿佛无涯的血海中骤然亮起的一道清祥的佛光,照入他被封闭的灵魂深处。一线意识渐渐从心底黑暗的渊壑中苏醒过来,在那无边的黑暗与血色中激烈挣扎着,宛如在凌迟着他的灵魂、要将他整颗心切割撕绞得粉碎……就听黑衣少年喉间发出一声悲哑而断续的呜咽声,渐渐蜷缩起身子,痛苦地抱紧了头。筠悒也忍耐着从身体各处关节传来的、那宛如碎裂般的剧痛,陪着他一起伏下身去,如同对待一个孩子般,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同时小心地伸出脚,踢开了地上那对“月之牙”。这个动作仿佛已耗竭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身子轻轻贴伏在怀中男子的肩头,却似乎再也无法动弹。口中却犹自喃喃念唤道:“箬恒,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师姐、筠悒啊……”“箬恒,你还记得我们和师父一起住在岱山上,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吗?”“还记得你宛如姐妹一般呵护过的那个女孩、筠悒吗?”“箬恒……被沈清照设计抓走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她自顾自地喃喃说着,并没有发觉到,怀中那个少年红光黯淡的双眼里渐渐漫涌而出的泪水。瞳影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此刻终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光线幽微的广殿深处,没有一个人看见,在那双冰蓝色的重眸下涌动的一层泪光。“筠……筠……”终于,有低弱的声音从那个少年喉间挣扎着吐出,嘶哑得几不成声,带着哽咽的颤抖,一字一句,“筠……悒……”“是……”两行清泪沿着女子苍白的颊边宛如珠线般滑落,洗去了她满脸的血污。“……师姐……”他轻轻握住了那双朝他伸来的、温暖而柔软的手,嘶哑地轻唤出最后一句,手便蓦地一松,刹那间失去了意识。然而便在那一霎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宛如惊电般击中了筠悒的心,让她蹙起秀眉,身形向后一仰,猝然喷出一口血来。——那指尖的触感,是那样的熟悉,隐约竟带着某种暧昧的气息。而那指上的老茧,是修习刀法或剑术多年的人才会留下的……那指尖的触感和温度,如此熟悉,一如那个宛如梦寐般的一夜……她怎么竟会忘了?在那夜靡丽暧昧的熏香缭绕的气息中,神智迷离的她竟会忘了这个自小起便熟悉的温度——那并不来自于自幼便修习寒功的瞳影那冰寒的体温。而那,却是她应该从小便熟悉的温度……还有那指间的老茧,也是她从小便熟悉的触感……年少之时,他们小小的双手曾牵缠在一起,一同背着药囊、上山采药……可是她竟会忘记了那些如梦般的年少往事;竟会错怪、怨错了瞳影。原来,她竟然早已经将身体交给了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子;而她的心和整个灵魂,却再也不属于他——生生世世,她都将在那一抹落寞的青影之下,永远沉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然而……仿佛是重伤的身体再也不堪承负内心那激烈如潮的挣扎,她身子一颤,便仿佛骤然间失去了重量,犹如一枚鸿羽般向后倒了去……倒在那袭青衣的怀间。瞳影将她抱在怀中,一只手掌紧紧抵在她的背心处,掌心真力暗运,将自身的真气源源不绝地渡入她体内。那双重眸之下冰蓝色光沉潜,殿梁投下的暗翳映照在他脸上,看不出那下面是什么样的表情。“传召医师过来。”终于,就听他忽然开口,淡淡吩咐下去。“是,教主。”便听一阵足声立即远去。瞳影忽地抬起双眸,望着此刻站在殿外阶下的那些白衣乌帽的弟子,方才脸上掠过的那阵奇异的神色仿佛瞬间恢复了平静。清冷的月光下,那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却清明寒亮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