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竟会这样跟你说?”沈清照望着眼前这个依然单纯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感慨:那个隐避江湖多年的、活在人们传说中的剑圣,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啊。或许,那个在江湖传说中永远不会老去的剑圣,才真正已经达到了他理想中、接近于“神”的境界了吧?然而,南宫允却仿佛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似乎在深思着什么,缓缓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我的师叔——当年曾名震京师的‘飞鹰神捕’,便是因为一生受困于自己的心茧中,不得脱出,抱着对‘邪魔外道’的仇恨,最终自己却堕入魔道……”(事详“如若花解语”系列之二《彼岸生》)说到这里,南宫允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语般道:“可是啊……究竟什么才是正的、什么才是邪的呢?倘若世间没有‘邪恶’,又何来的‘正义’呢?”少年凝望着沈清照,他的目光已不再是从前那样澈可见底,眼神清寂中隐约透着某种落寞。只听他缓声道:“沈大哥,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很信任你。桐大哥说铲除魔教这个重任,整个武林只有你能完成,于是我便一心一意地跟了你;你说你要做上武林盟主,才能得到权力、得到与魔教竞逐的力量,我便为你去杀了武林中那些武功高绝、却胸无大略的元老前辈……”“可是啊,沈大哥……那些人,他们也是无辜的啊……”少年说着话时,缓缓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双掌不断用力摩擦着,仿佛是要擦去上面看不见的血迹,“你看——你看,我的手上,染了那么多血、那么多无辜的鲜血……是否,我也和师叔一样,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灵,已堕入了魔道呢?“而我们所杀的那些魔教弟子,是否每一个,都是双手染满血污与杀业的邪魔呢?”“你想得太多了……”沈清照此时的面色颇有些不悦,他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温声安慰道,“下月初三我们便要出发了,便要完成我们那个伟大的愿望了啊……你这个时候别再胡思乱想这些,应该好好休息、调整好体力,为那光辉的一日奋力一搏才是啊。”他顿了顿,冷冷道:“至于那些妖邪之辈,只有让他们超生,才能洗净他们的罪孽,他们转世才能不再为邪魔所惑、为恶世间。”“可是……”白衣少年沉沉阖上双眼,叹息道,“若湖姐姐说:世间无不可饶恕的万恶不赦之辈、无不可救化之人……而我身为剑圣门下的弟子,却无师父那样的悲悯之心,非但不懂饶恕、不思如何救赎他们,却反而让自己的双手染满血污……我……”“又是那个女人!又是那些偏狭的妇人之见!”一阵莫名的躁怒蓦地涌上心头,沈清照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的话,便霍然站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之际,他突又顿住脚步,转头望向此际坐在桌前、依然神思惝恍的白衣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下月初三攻打魔宫……你究竟随不随我同去?”就见南宫允咬紧下唇,踌躇了好一阵后,才终于极缓极缓地点了一下头,然而那俊拔的眉宇间却凝郁着一抹深不见底的痛苦之色。“是啊。”就见沈清照缓缓抬起头,望向暮色中初升的那一勾冷月,有些感叹般地叹息道:“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翌月初三,几百名正道弟子随同盟主沈清照离开试剑山庄,在金陵城郊与正道同盟大军会集之后,便浩浩荡荡向西进发。青衣的女医师站在试剑山庄门口望着这一幕,纤秀的眉间却锁满了深深的愁色:正与魔之战已然在即——他,与“那个人”之间,终究无法避免这种结果吗?她沉沉叹了口气后,便终于转身回房。然而,便在踏进房门的一刻,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就见一个青衣人此刻正静静坐在桌前,自顾自斟满一杯茶水,缓缓而饮,仿佛已在此等了她许久。见她来了,那青衣人抬眸向她一笑——那个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温善可亲,然而,却让她心底猛地生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男子,蓦地颤声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便见青衣男子悠悠一笑,答道:“自然是走进来的。”“你……”女医师的脸色惊疑不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强自镇定地问:“你不是失去了武功,怎么还可能……”“我的确是失去了全部内功——说来,这还要多拜你那位‘沈大哥’所赐呢。”就见青衣男子嘴角轻轻扬起一抹讥嘲的笑意,顿了顿后,抬手指向自己的头,说道:“不过,就算失去了武功,我还有这里……”他悠然欣赏着对方此刻的失态,微微一笑,道:“我谙熟奇门遁甲之术,即便是大胤的皇宫,亦困我不住,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试剑山庄?”“你……”女医师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漠然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想怎样?”便见青衣男子慵然一笑,优雅地换了个坐姿,轻轻转侧着手中的茶杯,那懒散的神态看去竟宛如一个高贵的王室公子在自己的后花园里听着丝竹曲乐、欣赏自己的美姬歌舞一般。——纵使内功尽失、弱如孺子的他,依然有着这样恃撼众生的王者风度么?这个传奇的男子,难道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无所不能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