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明宫——那个人辛苦多年才得到的这一切,难道他真的会仅仅为了自己那虚妄的“幸福”,而甘心将它拱手让人;甚至甘心眼看它覆灭吗?难道,真的是自己猜想错误?然而,容不得她再有迟疑,红衣飘飘,她的身形已沿阶而上,蹑踏着那满地的残尸,也顾不得自己双足染满污秽,便展开身法,疾速向山巅掠去。大光明宫。明尊教总坛、大光明宫的万余教众于今已只剩下三分之一都不到,而此次前来的正道弟子业已损失过半。尽管如此,正道弟子仍是攻破了明尊教最后的防线——大光明宫。几千名正道弟子此刻正拥聚在大光明宫第一重大殿、摩尼殿内。那些明尊教教众退守回大光明宫后,便仿佛突然蒸发了一般,丝毫看不见踪影。这些在一轮疯狂血杀后存余的正道弟子中不乏内功高深之人,然而凭他们的耳力,竟也闻听不到远处有半分人声——整座大光明宫漆黑寂静得可怕,让他们不敢贸然往更深处搜索。“妈的,那些魔人莫不是当真身怀邪术,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筠悒方潜入大殿外,便听殿内传来正道弟子杂乱的怒喝喧骂声。筠悒屏声静气,身形悄然遁入人群之后,趁着周围众人分神向大殿深处探望之际,蓦地拔身一跃,蹿上五丈余高的殿梁之上。她轻功本就甚佳,加之大殿之外又四处都是高塔林立,月光照透不入,整个大殿中漆黑一片,唯有阵阵寒风嘶咽而入,宛如无数怨鬼的哭泣,益加显得此处鬼气森森。在这诡邪至妖异的气氛之中,正道弟子们生怕里面会有魔教妖人的埋伏,竟没有一人敢跨出这座大殿半步,向更深入去搜索一分。密不透风的人群此时层层拥挤着,发出隐微而紧张的喘息声。便在这隐微而绵密的喘息声里,蓦听一声尖嘶声骤然穿裂了幽沉的夜色,炸入众人耳膜中。仿佛一刹间感觉到了某种迫人的杀气袭来,正道弟子们闻声后,即骇然回首望去,便见一支铁箭瞬息便已越过众人头顶,如携雷霆万钧之势,怒飚而来。奇异的是,那支铁箭的来势却并不特别迅猛,然而整个大殿的空气中却仿佛蓦然蕴生出隐约的风雷之声。就听一声剧烈的爆响声中,那支铁箭的箭头竟然穿透了大殿上高悬的金字木匾,劲势犹自未竭,直透大殿的鎏金斗拱而去!“谁?”陡听一声清喝,却是沈清照的声音。筠悒一惊之下,猝不及防间,就听“锵”的一声,沈清照已于瞬间震剑出鞘,剑上白光猝起,宛如白练般啸风轰来,凌厉的剑气切割得她衣裙猎猎飞扬!“丝”——一声清澈的断帛之声中,众人只见一道红色闪电倏地自大殿上空一掠而过,身形迅若鬼魅。而在那抹红影方才立身处,地上只依稀残留着一片鲜红的衣角,在这诡异阴森的大殿之中无风绽动着,宛如一朵盛开在幽冥的彼岸花。沈清照心神一动,便待俯身去拾过时,却陡听一声凄骇的惊呼声几乎在同一瞬间自无数正道弟子口中响起,连成一个尖促而凄厉的音符,犹若阳界的人于猝然间被勾魂阴差夺去了魂魄那一刻发出的惨厉惊呼。然而,这种声音本应当只存在于冥界,而不该出现于阳世!他抬眸逐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剧变便在那一刻猝然降临!殿外陡盛的月华忽然化为亿万光网,向着这座寂静万年的雪域临头倾压而来——那些丝线极韧极细,介于有无之间,密密交错着,在夜色中泛动着微漠而闪亮的银光。宛如天罗地网般,于顷刻间将整座大光明宫密不透风地罩于其间!有些反应灵敏的弟子们即刻踊身跃出大殿,然而便在他们抬目之间,一种巨大的惊骇立即凝固在他们的脸上——便在那一瞬,他们看到了连最可怖的梦魇中都不曾出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异象。那不能说是异象,简直就是天变!十六之夜,明月如盘。水银般的月光柔缓地从天际泻下,宛如夜穹中忽然下起了一场无声的大雪——银色的大雪!然而便在那漫漫飘舞的银雪中,仿佛世间万物都于刹那间静止了生命——或者说,它们的生命定格于漫天流霜接触到身体的一刻,并就此凝为永恒。那种景象比那炼狱般的修罗血海更要可怖、也更要不可思议!殿外的雪杉树的枝叶于刹那间停止了摇动;几只停息在枝头的寒鸦的羽毛也静止了细微的颤动,宛如化作了冰晶雕像。而那些跃出大殿的弟子飞掠的身形也就于那一刻凝定住,化为了世间最栩栩如生的雕塑。死神最精美的雕塑。原本漆黑得可怕的大殿忽然间明如白昼,仿佛是月光突然逆改了照射的角度,竟然穿过了所有遮挡之物折射进来,将这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漫天飞霜幻彩流光,映照得一切都宛如幻境般美丽得不真实。然而这样柔和、明亮的每一缕月光,却都仿佛透着夺人的杀机;每一粒剔透的流霜都宛如比见血封喉更要可怕的毒器,残酷地凌虐着众人每一寸灵魂。所有人都发出战栗的低呼。他们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