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风一吹,觉得酒意有些上涌,当上皇帝以来,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跟弟弟喝酒了,这有点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两兄弟分吃半个馒头的日子,他也不想再提这件事情破坏气氛,走回了桌前,重新端起酒杯,说道:“来!来!光义,我们再干一杯。”赵光义默默地跟着来到酒桌前,却没有应声端起酒杯,只是低头默默地拨弄着瓷火锅内的炭火,好半晌才出声道:“皇兄,你说有朝一日,我大宋必要灭北汉,驱辽虏,收取幽云十六洲,尽复我关山之地,这些话,光义都记下了。”赵匡胤虽然觉得他的说话有些突兀,却也不疑有他,正色道着:“不过你的性子太过急躁,灭北汉,平辽俘势在必行,却需一步步来实现。将不可使惰,兵不可使疲,这两句话你一定要记住。”他看着并不应声的赵光义,觉得很有点忧心。大宋如今与北辽保持着相对的均势,由于尚未直接交过手,双方对于对手的实力都还处在互相试探的阶段。但是幽云十六州尽在辽人之手,中原之地门户大开,辽人随时可以驱马南下,主动权实际上掌握在辽人手中。是以平辽之战势在必行,但却必须在平灭北汉,消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之后。而且平辽之战要么就不打,要打就必须集中全国精锐,一击必胜。只要输掉了第一场,势必在大宋将士心中留下不可抹去的恐惧,也会让辽人摸清了大宋的虚实,这个均局一旦打破,局面恐怕便是难以收拾。自己这个弟弟,是一员勇将,打起战来十荡十决,但却太过急于求成,缺乏统帅应有的统观全局的眼光。这番话,自己对他说过不知道几次了,可是他总是没往心里去。赵匡胤微微皱了皱眉,又接着对赵光义说道:“还有,我在太庙立下的‘不杀大臣及言事官’的誓碑,也要代代相传下去,我大宋皇族起自草莽,不若唐室有行政经验丰富的关陇门阀可依仗,惟有不拘一格,礼贤下士,方能收天下士人之心,开创出一个升平盛世。而惟有天下稳固太平,我们的平汉灭辽之战,也才能有一个进可攻,退亦可守的大后方。”眼看着赵光义对自己的苦口婆心却依然只是惟惟诺诺,赵匡胤摇头苦笑,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难道自己这个二弟还是没看出自己的传位之心?不过他此时看赵光义心事重重,没有什么心情,也便不再多说,举杯笑道:“好了,今日再不谈国事,我们……”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坐回了椅子上,手中玉杯铿然落地,碎做片片。赵匡胤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赵光义:“你……”赵光义抬起头,原本英俊的脸在闪动的炭火映照下狰狞而扭曲,他压低了声音大笑道:“皇兄,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实现你的遗愿的。”赵匡胤勉强保持着神色不变,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努力坐正了身子,挤出一丝声音:“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光义似乎愕了一愕,继而又有点癫狂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你去要饭,风雪里四天没有吃东西,只要到了一个馒头,你却还硬是给我留了半个,走了三十里地来到我身边,一口口地喂我把那半个馒头吃了下去。你当时亲口跟我说过的,你的所有东西,都会跟我分享。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十几个流氓要我从他们裤档里爬过去,你突然扑上去,硬生生地用牙齿咬死了一个人,把那十几个比我们大上几岁的流氓吓得从此见到我们就叫爷爷。那时你告诉我,你不会让任何人对我指手划脚。”“可是”,他霍然转身:“可是你却变了!”他的声音渐渐高亢了起来道:“你现在的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兄弟,只有你的宝贝儿子,只有你那个德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娘亲临死前曾拉着你的手,要你把帝位传给我,这个花花世界原本就应该是属于我的,是我的!可是你却想让我这个做叔叔的,你的兄弟,去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俯首称臣,这不可能!不可能!”赵匡胤看着赵光义略带疯狂的举动,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变起仓卒,他之所以无聊到去问那种弱智的问题,不外是想争取一点时间,以自己精湛无比的功力来化解所中的这种奇怪的毒药,但这种毒下得不着痕迹,却偏偏强横无比,哪怕自己再努力,也无法聚起一丝一毫的劲气。怪只怪自己对于这个二弟太没有戒心了,原本德芳曾提醒过自己,自己却还把他好生训斥了一顿。现在门口的禁卫被远远遣开,自己又无力发声,那些惟自己之命是从的铁卫只怕无论赵光义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回来查看。他手悄悄在桌际按动机关,探手进一个暗格中摸索着,一边勉强苦笑道:“光义,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这么做,这个江山,本来迟早也是要传给你的,你又何苦……”赵光义这时却是镇静了下来,手腕一现,翻出一枚玉斧,冷笑道:“皇兄,你是在找这个吧?”赵匡胤的心一时跌到了谷底,连惟一有可能翻本的法宝都被取走了,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你也算是处心积虑了。”赵光义仰天大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么敢动手。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一次,但是这一次,皇兄,你必须承认,你输了!”赵匡胤尤自暗暗聚气,正待说话,赵光义却是先开了口:“皇兄,如果你想拖延时间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这是灵州进贡的悲酥清风,无色无臭,但无论何等高手,中之都要骨软筋酥,内力尽散。皇兄你还能开口说话,已经让小弟十分佩服你的修为了。”赵匡胤张开眼,看着一脸狂热的赵光义,心里抹过一丝淡淡的悲凉,长叹口气,再不运气,轻声说道:“小虎,答应我一件事情。”赵光义周身一震,眼里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自己这个小名,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人叫了。但他随即面色转厉,手执玉斧,缓缓走到赵匡胤身后。这种谋朝篡位的事情,成者王候,败者贼寇,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眼下的自己,已是没有退路了,只能一路狠到底。赵匡胤甚至可以感到淡淡的寒气已经笼罩在自己的头顶死穴上,他轻声对身后这个变得如此陌生的弟弟说道:“答应我,善待德芳母子。”赵光义不置可否地低哼了一声。赵匡胤抬起脸,正好看见赵光义冷酷的眼神,他轻轻笑了:“二弟,其实那一年,我只要到了半个馒头。”赵光义身子微微颤了一颤,旋即一咬牙,手上玉斧直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