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脸上染满了鲜血,却又为烟雾薰得发黑的王贵大口喷出了溅入口中的不知是烟灰渣子还是血肉残块,长长地喘了口气。震天的厮杀呐喊声,听在耳中,却几已是毫无感觉。抬眼望去,烽烟四起,那些守御的军士,虽然还结着严整的阵形,抵抗着女真人铺天盖地的攻势,但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城内守军与城外的女真骑兵相比,原本便自数量悬殊,此时更是大部已经撤走,若非早已做下了种种准备,能撑到现在已然堪称奇迹。更何况,此次女真骑兵卷土重来,攻势较诸前面似是更为猛烈了三分,显是存下了欲破城而后快的念头,更是难挡。只是那皇帝大帅却到现在还是不见踪迹,若再迟得一时三刻,只怕眼下的这些军士便要尽数葬身在这舒州城头。王贵手中刀光连闪,劈翻了数名急欲抢上城来的女真军士,口中低声嘟囔道:“他娘的,再龙精虎猛也不用持久到这个地步吧。”“你说什么?”一声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倒把他唬了一跳。他提刀转身,却正见天子官家大手分左右按在两名欲抢上前来的女真军士头颅之上,登时震得他颅裂颈断,直跌下城去,余势不止,却又砸倒了下面一片。赵匡胤嘴角浮起一丝笑:“看来背地里谤讪君父的事,王将军做得可算是熟极而流啊。”王贵讪讪而笑,正欲开口,却忽尔举刀横扫,又自砍杀了三名正要涌上来的女真士兵。赵匡胤遥望向城外那似是一眼望不着边的女真马,微微一笑道:“火候差不多了,举火,弃城!”…………宗颖坐在颠簸起伏不定的马车之上,心中根据着自己被带出大理寺大狱的时间,希望能计算出万俟卨准备将自己解往何地,却无奈车窗上厚厚的帘布遮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见沿路风物,车辆行程更是七折八扭,他虽然这数年来长居临安行在,对于临安大街小巷均颇为熟捻,却也无从猜起。身前身后所坐的几名役隶,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更是没有丝毫开口说话的意思,却也让宗颖断了从他们口中探出口风的念头。奇怪!眼前的一切,着实奇怪。他以科考进身,虽然尚未曾有机缘外放任职,但按照规矩却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是以不但大宋律例早就已然熟记于心,连带对于大理寺等司法衙门审案流程章法自也有所了解,按照惯例此时不带自己往大堂推鞫讯问,便应当带往刑房酷刑逼供,如自己这般在大理寺大牢里转了一圈,却又未经任何审讯便自被带了出来的情况,他倒实在是闻所未闻。朝堂上下有谁人不知道,近年来大理寺多半酷吏当政,大理寺的大狱易进难出,偶尔有运气好能活着出来的,只怕也是周身上下再没有一块好皮。像自己这样未经推鞫便自被带出大理寺的,实在是超出于他的常识之外,是以他也根本无从推断到底万俟卨想将自己带到哪里。不过尽管他与万俟卨从未能称得上是知交,但对于万俟卨的品性,倒也多少知道一些。他与万俟卨同科出身,昔年也有过一段不深不浅的交往,只是他自负节气,不愿逢迎权贵,是以多年来一直沉浮下吏,投闲置散,而万俟卨却正好相反,一路谄媚上司,溜须拍马,自此扶摇直上,一直坐上了仅次于宰执的御史中丞的位置,若非此次朝堂之上被当庭揭出构陷岳飞的丑事,只怕位列宰执,亦不过是时间问题。投靠秦桧,以阿谀谄媚为晋身之阶的行为,虽颇为宗颖心下所不齿与之为伍,但却也未曾觉得有如何不堪。毕竟秦桧当国十余年,窃天下文人士子之望,终日里相府门前欲求引见的文士何止千百,万俟卨所作所为亦不过是风气使然,虽然他比别人更要不要脸了一点,却也还说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但与人相交,见微知著,仅凭万俟卨昔日半出逢迎秦桧之欲,半出私心复仇之想,在构陷岳飞之时,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桩事情,却就足于让人看出万俟卨那道貌岸然的嘴脸之下,埋藏着的是一颗何等睚眦必报的小人之心。就凭自己昨天在众人面前,如此毫不留情面地取笑于他,宗颖便知道,万俟卨必是怀恨在心,只怕第一个对付的便是自己,绝无可能如此轻轻放过。莫不是岳帅终于替大家出了头?!宗颖心中微微一喜,却又旋即压下了这个念头。不可能!他对岳飞自然是有着足够的信心,知道这位岳大帅对于手下兄弟的性命,看得甚至要比自己还要重。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决不会放任秦桧、万俟卨一党如此肆无忌惮地党同伐异,借着两项捐赋之名迫害这一干武官军士。到如今岳帅还自如此隐忍不发,恐怕只不过是这位岳帅习惯了凡事谋定而后动,勿求不发则已,发而必中,而且此事牵连甚广,一个不好便容易激化文臣武将之间的意气之争,甚至引至大宋朝堂不稳,若没有完整的计划,绝对的把握,岳帅自能鲁莽胡来,轻举妄动。而以他对岳飞的了解,他更明白这位岳大帅虽则因着自己父亲的关系,对于自己一向照拂有加,但其对于手下那些军士,却更是视如手足,在这等问题上更是会一视同仁,是以若待其想出解决之法,必是会将牢中所有军士一起救出,决不会单单为了自己出头,让万俟卨释放自己,如此地厚此薄彼。只是如此一来,他却也更自看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亦无从猜想万俟卨究竟想把自己怎么样。想来大概是要带往大理寺的某个秘密办案地点吧。宗颖暗暗苦笑。或许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再不需多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