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身任副帅之职,但自来到军中任职之后,一向深自韬晦,开战之时冲锋在前,毫不后人,但在军务大事之上,却是一直唯金兀术之命是从,几乎从来未曾表示过自己的意见,跟这些将领之间相处,也是拍胸斗酒,毫无架子,是以这些女真一族的猛将对于他的悍勇颇为欣赏,与他也多是颇有交情,但却一直以来,都几乎未曾真正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直至此时,完颜雍侃侃而谈,与金兀术的语意若即若离,却又是自有一分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才让这些将领蓦然惊觉,原来这个年轻人也是这支女真铁骑名副其实的统帅之一,一时之间不由得都是神色凛然,对这位副帅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完颜雍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们女真铁骑自太祖皇帝龙兴以来,蹄踏天下,从来没有我们不敢打的仗,从来没有我们不敢杀的人,但今时今时与从前不同,从前我们是泼皮,是光棍,赢了就是开疆立国,输了大家伙轰轰烈烈去死,也不需要去想什么退路,也不需要什么顾忌,然而现在呢?现在我们这些人站在前头,却是为了护着身后的大金啊!死没什么,玩来玩去玩人头,你一颗我一颗,谁也不多长一个,然而我们要是全军覆没,大金怎么办?族人怎么办?!”一干将领都自垂下了头去,皱眉深思。完颜雍轻轻吁了一口,继续说道:“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人无粮,马无草,军心思归,这些都也还罢了,最关键的是想拼、想打、想冲出去,总要有个方向,总要知道敌人在哪里吧?!可是现在呢?我不是说这场仗不能打,更不是说就真的要去求和求降,但是要打的话要怎么打,想和的话要如何去和,这些都是现下应该一起来想、来商量、来谋划的,你们各位说是不是?!”帐内一派沉寂,那些将领都自拿眼望向金兀术。完颜雍这些话,其实也都是他们心中所想,只是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顾虑,此时被完颜雍说破了开来,他们却也就没了顾忌,虽然未曾开口,但实则却也是表露了对于完颜雍的认同,只是在等着金兀术做最后的裁示而已。完颜雍望着帐下诸将神色之间对于自己这位副帅却也显出了大不相同,心下不由得也是暗暗欣喜,转过头来,对着一直含笑不语的金兀术问道:“四王叔这些天来与那名宋使几番密晤,却不知最终谈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金兀术的目光微微凝在他的脸上,好半晌,忽然却是展颜一笑,淡淡说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已经把他送回去了。”…………银蛇电闪,耀亮被沉沉乌云覆压得尤如暗夜的临安城,雷声滚滚,由南至北,一时几如在头上盘旋不去。包大仁自轿中步了出来,抬眼望着这压郁的天色,心下却是说不清是忧是喜。在这个季节,原本也不应当有这样的雷,这样的天了。在这秋高物燥之时,能有如此丰沛的降雨,对于临安城而言,原本倒应该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毕竟临安自晚唐以来,升平百年,在雄据吴越的钱氏一族苦心经营之下,原本已是风物繁华,楼市街栋,鳞次栉比。而自宋室南迁以来,虽然名义上宋室的国都仍是东京汴梁,临安不过是临时行在,然则却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眼下大宋的那个天子官家,甚至是那阖朝的君臣,一心都只是在意于保全眼前的这场富贵,毫无进取之意,是以这临安才真真正正是宋室神器之所在,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是以汴京沦陷之后,不但文武百官都转移到了这临安城内,更有无数豪门富户也都自破家相随,举家迁入临安。这些官员、富户的迁入更是随即促进了临安商业的发达,几乎每日都有崭新的歌楼酒肆拔地而起,而商业繁荣也导致了有许多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涌入临安城中找寻活计,是以此时这小小的临安城可谓是人满为患,不但城中屋角相接,遮天蔽日,纵是城外数里内,也早已被那些住不进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中的贩夫走卒民自行搭建的茅屋草棚所占满。如此密集的房屋商户虽然造就了临安城繁华盛景,但也自是造成了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那便是防火。毕竟现时的房屋均是以草木为主,杂以土石,又都自相挨相连,挤在一处,遇有火起,所波及的数量远不止是十间百间而已,往往风连火势,益卷益烈,直至整个城区一角化为平地。当日大宋真宗年间,便曾有一场大火自城西民房烧起,直烧掉广厦万间,甚至险些波及到大宋皇城。现下临安街市之繁华,较诸昔日的大宋汴京,亦不过伯仲之间,又是眼下这般天子官家不在城中,而朝中文武失和,以至于秦桧与岳飞双双被扣在内廷的非常时刻,若再有这等变乱横生,只怕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若在平日里,倒也轮不到包大仁来操心这等事情。毕竟大宋经历百年繁华,对于这等事情却是已经早有所备,寻常临安内警戒卫戌的禁军之中,便有专门一部昼夜巡行,提醒监督民众商户注意做好防火措施。然则现下因着朝中文武相争,岳飞、刘琦不得不临时调集附近亲兵,接管临安防务,同时又命令军队进驻临安各部院衙门,一时间临安城内局面纷乱,虽然由于秦桧与岳飞被同时扣在了皇城之中,文臣系统群龙无首,兼之那日包大仁一席话,使得这一行动暂时取得了以勾龙如渊为首的御史清流的谅解退让,终于令这番由军队入主各部院衙门的计划未曾再进一步激发出文臣系统更加激烈的对抗,事态总算维持在了一个还可以控制的层面上。但各部院衙门之间,无心公务,错乱纷烦,甚至有几个部门堂官多日不曾到堂视事之类的事情,却是难以避免。更何况,临安城内似乎总还是潜伏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在有意地制造着各种乱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