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愕然回道,望向赵匡胤:“陛下难道还有什么指教?!”赵匡胤哑然失笑道:“经此一役,大帅若再欲登临宋土,只怕却是殊为不易,难得此地气朗风清,大帅又何必来去勿勿?朕不过是想且请大帅暂作盘桓罢了!”金兀术望着赵匡胤,眼中微微绽出寒芒:“还请陛下明白说话。”赵匡胤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大帅上山之际,朕亦遣使手持和书前赴贵部所在,既然现下大帅与朕对于此战议定和谈之事已无异议,那大帅又何妨与朕多叙几句家常,待得山下我军接收贵部军械战马之事告一段落,再行一同下山不迟。”金兀术目光微寒,胸口急剧起伏了数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布库哩雍顺的子孙,说话绝不似你们汉人那般不讲信义,本帅既然应允了与你们宋人议定和谈的条件,自然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殊丝不差,莫非你信不过本帅?!”女真勇士生平最重然诺,都是自负言出必践,是以赵匡胤这样明显地表示对他的承诺的不信任,对于女真族的勇士而言,可以称得上是最大的侮辱,是以侥是他现在对于赵匡胤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而赵匡胤的身份也令他不愿多加得罪,然而却也仍自忍不住恶语相向。赵匡胤哑然失笑,说道:“朕自是信得过大帅,只是现下我大宋军队要接纳半数军械战马,又复要安排大帅帐下数十万军士温饱果腹,未免有些忙不过来,大帅还是不如与朕在此一同品茗谈心,待得一切就绪之后,再下山与贵部会合,却也不迟!”“你……”金兀术背后的那四名近卫,早已然忍耐到了极限,此时再耐不住性子,一个个踏上前来,直欲开口喝骂,金兀术却是蓦地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突地举手,止住了那四名近卫的进一步举动。他踏前一步,看着赵匡胤,露出以置信的郑重的神色,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陛下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在说,陛下现在屯聚在山下的人手……”他先前以为赵匡胤轻视女真勇士的承诺,是以一时颇为气愤,却自是在转眼之间便平复了过来。他也自是久历沙场的统帅,所以一下子便从赵匡胤的话语之中听出了这其中的蹊跷所在。现下宋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且牢牢把握住了大金朝堂之中的派系分裂这一置命的弱点,可以说已然是主宰了这一场战争的最终走势,纵然自己决意拼死一搏,只怕也再改变不了整个大局。更何况,这位南国天子也明白金兀术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正如自己也明白他一样。自己既然已然在这样的形势下面选择了认同和约,服输退走这样一个最符合于现下帐下的这支女真铁骑甚至于最符合于整个大金帝国与女真一族利益的解决方式,那么自己就绝不会在这种局势未曾有什么改变之前,有任何理由来做出什么反悔的举动。但这位南国天子,却为什么又要坚持将自己留在这山岭之中?!他与这位南国天子交手至今,早已深知这位宋国皇帝的每一步棋、每一句话都自是深思熟悉,大有深意,意欲将自己强留在这山岭之上,必然也有着他不得不如此的用意所在。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局势并不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样,并不是象大家所认为的这样!难道宋国,居然只是在虚张声势?!难道这位宋国天子,居然真的大胆到如此田地?!难道他不但拿着宋国千里河山的防线来做赌注,还押上了他自己?!这真的有可能么?!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么不要命的皇帝?!金兀术眼中射出希望与难以置信交织的神色,盯着赵匡胤。“大帅说得对”,赵匡胤坦然点头,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云淡风轻的小事一般,缓缓说道:“从女真骑兵踏入这座山谷开始,由头至尾,这座山谷之中的宋军,都不曾超过五万之众,而现下他们的大部分更是都已经退出此地,扎营休整,现在在山谷之下准备着接纳贵军半数军械战马的,更多半是些临时由临近各处征调而来杂役伙夫,真正的宋国军人,只有那些早已准备着带走战马的一万余马军!”“噗”的一声,金兀术蓦地张口,喷出一大口血。“哈哈哈哈”,然而以此同时,在他的口中,却是响起了一连串的狂笑声。“大帅!”“大帅……”他身后那四名近卫,看着他们的大帅竟尔当堂呕血,脸上更是露出悲愤与欢喜夹杂的古怪神色,不由得都是心下大急,抢上一步,想来掺扶金兀术。金兀术却是突然挺直了身子!他伸手,搭住一名近卫的手腕,蓦地发力,将他远远地甩了开去。“大帅?!”那几名近卫都是齐齐愕然大喝,直觉得金兀术简直是患了失心疯。赵匡胤双眉微皱,却又旋即舒展开来,却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侥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切。那名近卫被甩在半空,却是就势凌空翻了几个跟斗,缩腹足,双脚着地之是地,却已然踏在了方才上山时的路径上面,。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若论武功身手,就算是金兀术,也绝不可能在一个照面之间便能够制得住他,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中最敬爱的大帅会突然之间向他出手,是以猝不及防之间,才被甩了出来,却是没有什么防碍。“乌里骨”,金兀术的厉喝之声,却是突然之间传入了他的耳中,硬生生地止住了他正欲拔身向金兀术所在之处跃去的身形。“乌里骨!立即下山,传我帅令,宋军不过虚张声势,所有人马立即集结,向北突围,全歼沿途宋军,然后直奔沂州宗满将军驻地,立即!快去!”那名近卫转身,却正看见金兀术几乎就在口中呼喝出这道命令的同时,纵起身形,向着兀自卓立当地的那位南国天子直直撞去。他扭头,脚下发力,纵身而起,直向来时的山谷之下投去。虽然不知为何,在这样众寡悬殊的情况之下,他却仍旧近乎直觉地感觉得到在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战斗中有危险的不是那个南国天子,而很可能是他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大帅以及其他三位兄弟,然而他却仍然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因为他是一个军人,所以他明白自己现在最应该去做什么!以这样一场足以决定整个大金、整个女真族人命运的大战的胜负相比,个人的生死实在无足轻重。他早已存下的以身相殉的准备!所以他转身而去,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