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任得敬勒住了马,望着在不远处的情况,微微皱起了眉头。任得敬原本对于所谓的他的那些护卫们在村镇之中发生的喧哗纠葛,心下早就已经有所判断,然则现在看在眼中的情形,却显然与他原来心中所想,颇有些出入。这处村镇已然算是临近大宋皇朝现在的临安行在,又自是在官道旁边,虽然在镇外看来炊烟悠然,一派宁静详和的山间小村落的景象,但真正入得镇来,却是发现这村镇之中,居然店铺摊贩之类实在不少,虽说已经到了黄昏日落的时候,这种村镇之中毕竟不如繁华城郭中般可以华灯处处,是以大部份零散摊贩已经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往家里走,但村镇之中的街道上,还是有着不少男男女女熙来攘往,略可见平日里此处市集繁华程度之一斑。任得敬他们这一行人足有三十余人,再加上一路疾行,都自是保持了一人双骑,马队的规模也不算小,只是进得这村镇来,倒也没有引起村民多少喧闹惊异之态,想来是平日里对于这等规模的往来行商,也已然是见得不少。打前哨的向导跟几个护卫们,找的休息之处想来是这村镇之中的最大的客栈,正座落于村镇集市之中最繁华的地方,较之于同一条路左近的那些房屋,都要更高上一层半的模样,极之显眼,是以任得敬他们几乎在一走进到村镇之中那店铺林立的市集中的时候,就在那街道颇为热闹的人流之中,一眼看见了站在客栈门口的那几名向导与护卫。只是现在这几名护卫,却都自面向着那客栈的大堂之中,一个个神色凝重,身形微弓,虽然未曾刀剑出鞘,但各自手都已经扣在了腰间刀剑柄上,居然是做足了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暴起攻击的姿态,就仿若那客栈大堂之中,正盘踞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听得任得敬他们到来的声音的时候,一行人转过了头来,居然分明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任得敬不由得心下生起了一阵诧异,要知道他这些年来,原本就一直着意拉拢西夏国中少年一辈的杰出人物,这一次入宋之行,又是临时决断,务求全程赶路之间,均需妥善保密,而且到达临安行在之后,更有大事待办,丝毫也怠慢不得,是以这一次跟随着任得敬前往宋国的这些西夏护卫,都是任得敬自西夏专门供养与培育武功高手的机构西夏一品堂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可以说每一个都自是西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任一个人的手上,都自有着不俗的艺业。党项人终归是马背上的民族,虽说已经立国多年,然而风俗却也还不若中原之地那般容易沉醉于纸醉金迷之间,这些个少年高手之中,自然不乏西夏国中世家贵族的子弟,然则在西夏国中的一品堂内,这些家族荣光却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晋升上的好处,甚至于还要会让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以使得他们不至于堕掉了属于他们家族的风光,他们现在的成就与声名,却还是他们凭借着自己手中的刀枪,一步一步拼杀出来的,绝不是那种凭借家族声名而得高位的虚有其表的世家子弟所能够相提并论。是以现在看着他们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任得敬怎么样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他方才所想的,与当地村民之间因财货而口角之类的纠葛了。任得敬为人心机深沉,早在进入村镇之前,虽说已然对于村镇之中发生的情形有所推断,然而心下却也还总是存着有个万一意外的念头,只是他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在这城郊之畔的小镇之中,会碰上什么样让他这些千挑万选的护卫高手们,也会如此如临大敌,甚至于明显让他们很有些惶惑不安的对手。莫不是西夏国中的帝党一脉的高手,居然动作已经迅捷到能够抢到自己的前头,出手阻拦的地步?!这一次任得敬赴宋之行,如若当真按着秦桧书柬所言或者说按照着他原先的构想来进行的话,则势必对于西夏与大宋之间的关系,产生极为重大的影响,任得敬这些年来父凭女贵,本身也自是长袖善舞,上下经营,眼下已然身任西夏国相,名义上总理西夏朝政大务,节制百官下僚,然则在西夏这等立国近百年来,后党帝党争斗不息,朝中形势瞬息万变的情况下面,他这个新近崛起的权贵终归根基还是浅薄了些许,在西夏朝堂之中的影响固然不能算小,但相形之下,却远远及不上如先前的秦桧这般足以呼风唤雨,一言九鼎的地步。此番入宋之行,固然他也早就已然取得后党之中几位关键人物的点头默许,然则这种足以影响西夏举国气运的行为,按照原本西夏国中的局势,实在应该要拿到朝堂之上,多所征询,才能够做出决断的事情,纵然以后党的势力,也决不能如此一意孤行。西夏帝党与后党之争,自开国以来就开始存在,延袭至今,二者互有胜负,也早就已经成为西夏朝廷治政的一种常态,帝党与后党在争夺治国之权柄上相互视若寇仇,然则从血缘伦理之上,西夏国主与太后之间,却又往往是至亲母子,这等情形也就造成西夏国中帝党与后党之争,虽说底下也是暗流汹涌,惨烈万端,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台面上,终究却还是保持着一个朝堂共事的局面。这一次后党在任得敬陈明利害之下,在这一关乎西夏国运的问题上同意如此作为,事实上可以说是已经破坏了帝党与后党之间的默契,如若让帝党一脉的势力得知这一消息,只怕立即便要在西夏国中掀起一场滔天波澜。若不是后党的几个关键性人物,也都认同了任得敬的判断,觉得这是一个挑动天下局势,从而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调度军队,解除在西夏军中威名素赫的晋王察哥兵权的大好时机,后党一脉也绝不会同意任得敬这一次近乎冒险的举动。晋王察哥虽然并未曾明显地偏向于任何一方,然则只要他在西夏国中一日,只要他还主掌着西夏军权一日,就仍自尤如西夏国中的定海神针一般,让得现在相较于帝党实力明显要超出一大截的后党一脉,也自只能行事谨小慎微,再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然而也正因此,任得敬这一番入宋之行,不得不保持着绝对的秘密,在西夏国中,只是以称病不出来掩饰任得敬的离开,而在西夏国境之中,他们这一行人连夜走路,也从未曾亮明过身份,为的就是生怕万一被察觉,难免要遭到来自于帝党甚至来自于晋王察哥的反扑。照常理说来,任得敬此次入宋自一开始就要极为机密,而且这一路之上昼夜兼行,又是到了现在这般已经临近大宋皇朝的临安行在的地方,实在是不太可能有什么人,能够就这么追到自己前头来。只不过,任得敬依稀想起了传说之中那个隐身于西夏皇族之后的精神领袖,那位西夏开国国主元昊的银川公主,还有这位银川公主那身后殊不逊色于他女儿师门的那一股武林之中神秘力量的种种神乎奇迹的故事,一时之间,却还是不那么容易放下心来。行进之中一直卫护在任得敬马前的那个护卫头领,早就已经提马向前,来到了那所客栈门前,低声地跟那几名护卫交流了几句,这才往那客栈的大堂之中望了一眼,勒转马头,带着那名向导,向任得敬方向走来。“怎么回事?!”任得敬已经翻身下马,望着那个来到自己面前的向导,脸上竟似尤有着几分恐惧的神色,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淡淡问了一句。这个向导也是任得敬的心腹,平日里更多的时间花在居中联络,将一些避无可避的烦杂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以这一回任得敬入宋之行,也将他带在身边,一路之上实在是省下了不少心思。这个向导平日里多半时间要分心杂务,在武学修为上自然及不上任得敬此番所携的那些个护卫,但却也已经算是西夏国中一流的武士,而且见多了世情百态,应对事情上反是较诸那些个其余的西夏武士们更为沉稳,现在看着连他都是如此情状,不由得让任得敬的心下微微一沉。“头家”,那个向导垂下脑袋,向任得敬一礼,说道:“我没有把事情办好!“这一次任得敬他们前来,早在西夏国境之中的时候,也都是使用行商马队的身份,现下身处市集之上,人多眼杂,这些下属们自然也都是以伪装的身份来称呼任得敬。大宋自立国以来,鼓励商贸,由亶渊之盟后,更是开放边境互市,经百余年来的沉淀,这些来自于各国各族的行商马队,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是往来不绝,遍布了大宋王朝的每一个角落。虽说当日里女真金人跃马南下,攻破汴京,将徽钦二帝掳掠北去,而导致宋室南迁,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在这遍地烽火的时候,商贸自是无从谈起,只是随着南国宋室的军力渐增,几度挫败了女真金人的进攻之后,大宋在这南国半壁河山之间渐渐扎稳了脚跟,各地之间商贸流动也就渐次恢复了起来,尤其随着近些年来秦桧在大宋朝堂之中的风头一时无双,召回岳飞等领军大将,一意与女真金人议定和谈之盟以来,眼见一个新的天下各国之间均衡局面形将建立,这穿梭于各地各国之间的商人,自然也就更加频繁了起来。这江南半壁水路畅顺,自来就是繁华之地,原本在靖康之变以前,虽说这江南一隅之地在朝堂政局上未必能够占据多重要的地位,然则商贸经济,却已早便是不下于中原之地,而一直以来女真金人的大军,也未曾真正在这片土地上站住过脚,是以较诸中原之地那般战火销烟之后的满目疮痍,这江南半壁诚可谓是一派乐土,现下宋室南迁之后,更是不得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自集中在这江南半壁河山,那大宋现今的天子官家个性上固是庸怯懦弱之辈,然则在治国理政上的才能,倒也还不失为一个守成之君,经过这些年来的恢复与发展,实在可以说是把这江南之地治理得蒸蒸日上,繁华城垣之中的景象,较之于昔日的开封汴京,也不遑多让。此处村镇已然地近临安行在,虽说并不是惟一必经之途,而官方驿所也就在数里之外,然而往来行商马队,却也已是颇为不少,是以这里的居民们看着任得敬他们这样打扮外观均与行商马队无异的队伍经过,大概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部份人也就是在经过客栈门前时,伸头多看上两眼,并没有对于任得敬他们多所留意。任得敬沉默不语,只是听着眼前的那位向导,将他们刚刚进入村镇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清楚地说了一遍。原来出于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全保密所需,每当碰到能够提供给他们打尖落脚的地方,这位向导都自是先行前探,尽可能挑选一些客源不多的住所,百般试探到没有问题之后,便自包下全场,这才引领任得敬他们一干人入住。毕竟任得敬身份贵重,而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这位向导虽然未必全然知晓,然则只看这行踪轨迹,却也知道这一趟入宋之行,大是非同小可,是以万事务须以小心谨慎为第一要务,偶遇有人流熙攘,鱼龙混杂的处所,他宁愿指引大队人马连夜赶路,不做停留。虽说这样会让任得敬多受上不少餐风露宿之苦,然则这位向导怎么说也是是跟随了任得敬多年,深知任得敬心意,对于事情轻重,自然有他自己的权衡。大宋商贸繁盛,行商多有贩卖奇珍异货之属,所携之物其价巨万,一路之上也都有各自的保护措施,是以这种行脚商队,包下整间客栈的情况,着实也不算罕见,是以这个向导的这种要求,那些沿途的客栈老板早就已经是习以为常,也根本不会因此而对于他们这一行的商队身份有什么怀疑。事实上任得敬刚刚对于村镇之中可能发生的纠葛的猜想,也未免太过小瞧了这位向导,毕竟任得敬虽说自小家道中落,但却是自小便被全家供养着苦读圣贤之书,又自少年之时便已然中举,而后历任州县,现在更贵为西夏一国之相,对于这些俗务着实不太精通,这才会有先前所谓不惜财物,多给钱帛之说,着落到这位向导的手中,自然是不会如此简单处理,而自是每次都与那些个客栈老板竭力讨价还价,甚至还要商量好回扣银钱,这才做下生意,毕竟象他们这种规模的行商马队,一般也都会有如他这样的向导兼前哨来先行开道,安排好一切的食宿事宜,而这往往是向导赚上一笔的好机会,在这样的细节问题上如不注意,表现得太过大方随意,难免会引人怀疑,是以任得敬手下的这位向导从来都不敢稍有马虎,自也不可能发生如任得敬原先所认为的那种被人当做冤大头来宰的事情。这一次这个向导在这村镇之中,也发现那所最大的客栈之中并没有多少的客人,自觉得运气不错的这位向导在跟那个客栈商量好了价钱之后,就开始遣人回去传讯引领任得敬他们进来,而他与那些护卫们则在店中歇脚,一边等候着任得敬他们的到来,一方面看着客栈的掌柜渐次向店中现有的不多的客人说明情况,以折扣的方式请他们早些吃完散去,眼看一切情况都很正常,客人们渐渐散去,而那个客栈掌柜也已经招呼好了一干厨房的师傅与跑腿的小二,开始准备起了接待任得敬他们一行人马的所需办的各种物品,但却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问题。一个也同样明显是赶了不少路的汉子,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这家客栈的门口,走了进来,向客栈掌柜要酒要菜。“那个恶客!”那个向导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亏,现在想起那个汉子,还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感觉。在这种通垣大道之上,终日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员络绎不绝,那个客栈的掌柜显然也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场面,立即就向那个汉子说明了情况,做客栈酒楼生意的眼色自是颇为毒辣,这位客栈掌柜原本便自是笑面迎人,眼见着那个汉子气度非凡,身段就放得更加柔软,非但口中不迭声地抱歉,也向那个汉子介绍了邻近地方可以投宿的地方,还叫来了小二,领着他前往邻近的一家小酒店中安置,甚至还表示可以出钱支应他今夜的食宿,以表示赔罪的意思。这些年来随着大宋国中商贸繁华,在这种繁华城郭之侧,终日里来往人马均是为数众多,如现在这个汉子遇到的这种情况,着实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而且这村镇之中也还不乏可以落脚的地方,这个客栈掌柜如此处理,实在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如若不是这个掌柜一双老眼阅人无数,看得出这个汉子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也绝不会在把人劝走之余,还宁愿搭上几分银钱,一手安排了他的食宿,做出这样赔本的买卖。那些个跟随着任得敬的护卫高手们,在西夏国中都是年少成名,纵横无忌的人物,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面,让他们遇到如眼前这般的情况,以这群人的心性,只怕早就已经出手把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汉子好好地教训一顿,只是此番入宋之行,临行前任得敬早已对他们千叮万嘱,务必一路谨慎小心,绝不可无端生事,这些人既然会被任得敬引为心腹,自然也不是一味逞强好胜,好勇斗狠之辈,是以虽然现下看那个很有点儿不知进退的汉子非常不顺眼,但一个两个也都是暗自忍耐,闷声不语。“哦?!”任得敬听着这个向导的说话,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你们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般剑拔弩张模样?!”“那个恶汉似乎是很有点儿蛮不讲理”,那个向导看了任得敬一眼,有点儿小心翼翼地说道:“有点儿故意蛮不讲理!”“故意?!”任得敬咀嚼着这个向导刻意咬了下重音的这两个字,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你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