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近年来越加开放的签证政策,以及含光本人几次出国开会的经验,她本人几乎可以顺当地到达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离职悠游以前,她也做过一点手脚,吩咐秘书为自己延期了欧洲签证,因此很顺当地就过关进了候机室,就等着几小时后飞机起飞了。虽然事前想好要去欧洲,但到底是去哪个国家她一直都没有确定,就怕自己在生活中流露出蛛丝马迹,被于思平察觉。其实就是现在她也有些不安心:听说有门路的人是可以查到出入境记录的,航空公司那边,当然也早都用电脑办公了。万一于思平找到门路查到她去了法国,从酒店的入住记录里找到她的护照也不是很难的事。自从下定决心以后,含光还没有系统地考虑过出走的事,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害怕自己想太多了,心思就静不下来。在于思平这样的人身边,想要保住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太经常去想起它,含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让自己觉得这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地过下去——换句话说,就是她必须完全把自己骗过,不然于思平不可能第二次再上她的当。她又不是影后级数演员,再说,她怀疑即使是成如意,在起了提防的他跟前,也未必能骗过他去。也所以,除了一个想要离开这个摊子的念头以外,她没有太多的计划,正好她也不是个颇有计划性的人,有点想到哪里做到哪里的意思,现在坐在候机室了,才开始担心万一被于思平找到该怎么办的问题。想要遮掩行踪,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换用假护照了,不过含光自己是没这个门路,而她认识的朋友里……在桂思阳和韦凤飞之间权衡了一下,含光果断选择了女生帮,正好她本来也要给韦凤飞打个电话说一下的,还有杨老师、德瑜、莲湖那里,都得交代一声,不然等他们发现她联系不上以后,还不得惊慌失措、七想八想啊?这会儿正是晚饭时分,韦凤飞可能还在公司,接起电话时还在打字,“我还想找你呢,你真打算定居苏州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其实已经在北京机场了。”含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过折扣的真相告诉了韦凤飞,“我和于思平已经分手了,想出国散散心,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其实我找凤飞姐你就是想请你帮我个忙呢。”韦凤飞充分展示了自己沉稳的素质以及对于思平根深蒂固的偏见……“怎么说?分手还平静吧?他有没有要威胁伤害你?”“那倒是没有,不过这是单方面的决定。”含光吞吞吐吐,“他现在出门出差了,我……不想和他正面谈这事,所以想要大家分开都冷静点了再说,但是我怕他能顺着我的护照一路找上我……”“这是个问题。”韦凤飞对她的决定没什么评论,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现在都是电子化社会了,而且网络发展得这么快,除非你逃到穷乡僻壤没有网络的地方,不然总是很难避开追查——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你现在在机场,要飞去哪里?”“巴黎。”含光一边和她说一边就放心下来,韦凤飞真是太可靠了,虽然她也觉得她这么积极可能是不无和于思平做对的意思,但不论如何,她的态度还是让她觉得温暖且安全。“到巴黎以后再去哪里……就还不知道。”“你觉得他这几天内会发觉不对,开始找你吗?”韦凤飞问。“我……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含光有些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明天,也许……也许就永远不回来了。”“你们这到底都是发生了什么事啊?”韦凤飞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了,飞机什么时候起飞?还有半个多小时登机?那你先别慌,就用这个护照去巴黎,住这个酒店,来我把订房电话报给你,到了以后你买个手机,用那台手机打我的电话,我们再慢慢谈。”含光有了主心骨,如何不从命?她心事重重,一路上都没睡好,时而想着于思平现在穿越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回来以后也不会找她,自己根本白担心,时而又是害怕于思平盯死自己,把她堵在了国外的某个街巷里,然后……然后她估计自己就得死无全尸了。乱糟糟地胡思乱想了一路,又是经停又是出关的,含光到巴黎以后去了酒店,买了手机,给韦凤飞打过电话时,那边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第一句话就说,“你把于思平的护照号报给我,我让人把他编到高度关注名单里,这样他从机场入境的话,我半天内就能收到消息通知你。”不愧是韦家的姑娘啊……含光货真价实地汗了一把,也不知如何解释于思平不可能从机场回国,只好继续圆谎,“他没有出差出国……就是在国内打转,可能是去乡下收古董了,走的时候不是很愉快,我也没问太仔细,都不知道是在京郊还是去比较远的地方。”韦凤飞似乎是信了,她转而道,“那你一定非得走吗?我还想如果你真的不想见他的话,等他回国了我立刻通知你,你当即就可以去外地飞走什么的……你到底怕他什么啊?不就是想分手吗,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再带几个保镖,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呢?”含光瀑布大汗,“凤飞姐——”韦凤飞到底是心软了,“行行行,疗情伤是吧,我懂我懂。你想在欧洲玩就在欧洲玩吧,我这边给你弄个假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要觉得这样自在,那就这样好了。”不能正面打击于思平,让两人彻底分手,似乎让她有些遗憾,韦凤飞嘟囔了几声,没好气地又道,“这一次你和他是真的断了?可别和上次一样藕断丝连,浪费我感情!”“上次其实也不能说是藕断丝连,其实就是想分,只不过到底还不想他死而已……”含光赶紧重申一下自己的立场,“后来……反正虽然他有所改变,但也只能让我更明白,我们俩就不是一路人。”“对嘛!”韦凤飞在电话那头拍了下桌子,显然是心中畅快,“你这么想就对了,妹子,你和他那根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我和权寅都担心着你呢……好吧,权寅那个讨厌鬼,老是暧暧昧昧的,不作数。我心里真的是很担心你呢,你没个长辈照料,就是吃了亏都没人给你做主……”虽然还是扼腕于她不敢正面和于思平说分手,还要跑到国外去疗情伤,不过眼下的结果已经足以让韦凤飞满意了,含光不禁有些担心,都怕她不在国内的时候,韦凤飞和于思平打起来,不过想到权寅,她又释然了——这两个人在权寅跟前,就是两只猫,再怎么炸毛威胁力也有限,他应该可以轻松镇住场面,而且也不会让于思平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和韦凤飞约定了三天后去拿新护照,含光挂了电话以后,少不得又拿自己原来的号码一一联系亲朋,说明自己失恋分手,并且打算出国静修一段时间的决定,又和他们约定了电子邮件作为主要联系方式。众人当然反应不一,有惊讶的,有八卦的,含光都一一应付过来了——德瑜那边多花了点时间,对方嚷着要来陪她,又嚷着要去找于思平算账,在知道分手是含光单方面决定以后,又嚷着让含光放心,她一定不会出卖含光等等等等。等到电话都打完,方方面面都交代到了以后,含光的时差都快不用熬了,她坐在落地窗边,看着如画城区上空慢慢落下的夕阳,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悲痛难受,有的只有恍惚而朦胧的不可置信。她真的做到了……真的就这么来了欧洲,而且也没想着要回去……奇怪,现在想秦国,她都不觉得那是她的家了,不论百芳园也好,扬州的坟茔也罢,甚至是她还没造访过的平国公府,还没了解过的那对儿子的生平……这些事对她来说,真真切切已经隔世,已经真的不再重要了,包括和前世一直牵牵连连,因为前世和她结缘的于思平,她曾以为离开他多少会让她有些痛苦,毕竟她对他不能说完全没有爱意……可现在她真的半点也不觉得辛苦,她所感到的只有两世从来都未曾有过的轻松,好像一副本来就应该卸下的担子,终于从肩上滑脱一样,她现在简直轻盈得快飞起来。她是单独一人、自由自在,没有谁牵绊她的脚步,世界这么大,她可以履行自己多年前刚穿越时的理想,慢慢地去浏览、去经历、去享受——现在,她已经有足够的金钱了。于思平给她的钱,她几乎没有动过,那张卡也被她留在了北京,现在她的钱包里装着的完全是她自己的财富,或许不能让她一掷千金地买个百芳园,但也足以支持她宽裕地游遍全球……她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刚穿越时想要的那种生活。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割舍不下,什么混乱的嘈杂的无能为力的被摆布的……所有这些身不由己的感觉,都让她想到前世,就像是于思平,他也算是个属于前世的爱人,这些羁绊里也许有些的确难以割舍,但真的放下了以后——说真的,这种感觉真正非常好。她可以允许自己不再去关心前世那些亲友的处境……反正他们也不记得她了,她可以允许自己不再去挖掘前世子嗣生活的细节……她可以对自己承认,几天相处联系出的感情,毕竟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她可以让自己忘记前世的遗憾,忘掉那所有种种不堪的一切——包括于思平在内,全都放掉。说来,她的确是利用前世的积累,积攒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前世的经历曾经帮她不少……然而含光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确定,在后世生活了这些年以后,后世的她,也足以支撑起自己的生活,她完全可以随着自己想要地去活,不需要被任何人威胁和左右。而她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她已经不愿再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中了,那些复杂的人心揣测、智力博弈,本来就是她不喜欢的东西,她可以把这些和于思平一起,关在前世门后,开展新的生活。她想要的那种生活,完完全全属于李含光自己的生活。窗外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夜色如幕布,遮去了巴黎所有的丑陋,让它多了几分醉人的风姿。含光一直坐到腿脚发麻,这才地毯上起来,挂着大大的笑出门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