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为恶灵（中）

她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惊醒了，寝室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刚才那一切绝不是梦。天已经亮了，我下楼敲开管理室的门。楼管在里面抽烟，当然是去年老楼管死后新来的那个。我不客气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叔叔，你同事呢？”“什么？”楼管带着浓重的口音问，但是我断定他在假装。我说：“我是说值夜班的那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明显紧张起来。我的底气更足了，猛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你懂。我是亡灵校区的学生会主席，拜访一下楼管不算过分吧？”他狐疑地看了我半天，向后退了一步说：“你要找我叔也行，他埋在了城北公墓，你不要带别人去啊！”我道了声谢准备出去，但又多问了一句：“以前的楼管大爷——我是说你叔叫什么名字？”“狄守财。”“哦，谢谢！”赶到城北公墓时还不到七点半，过于明媚的阳光反而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整齐的墓碑方阵首先勾起了我的密集恐惧症，然后才是关于鬼和僵尸的恐怖联想。我按楼管说的，很快在墓碑方阵中找到了狄守财的墓碑。上面有照片，就是以前的楼管。老人家和学生们关系很好，没想到突然就过世了，直到今天，哦才知道这件事不寻常。让我惊讶的是，墓碑下放着一束花，很明显，放在这里时间并不长。我连忙四下张望了一圈，周围没有人。我装作没事似的，从兜里取出准备好的花也供到坟前，然后，我假装朝墓碑上啐了一口，但其实吐在了包花用的塑料纸上。每天晚上，公墓里都会有负责卫生的人把花收走，所以这位先我而来的祭奠者一定是今天早上来的。而公墓附近非常空旷，我确信自己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其他人。这些推论都指向一种可能性：那人还没有离开，他一定就藏在附近。既然是来献花的，那么一定和死者有着比较深的感情。如果我亵渎墓碑的话，他一定会有所反应，所以我决定用假装吐痰的方式试探一下。果然，我刚假啐了一口，身后的墓碑就发出了一点儿声音。我回过头说：“我发现你了，出来吧。”那人从墓碑后面站起来，我一看到他的脸就愣住了，是狄戎！“你怎么在这儿……”话刚说出口，我忽然明白听到老楼管叫狄守财时，为何会有那种特别的感觉了。“狄”并不算一个很常见的姓氏，而我认识的人中似乎只有两个姓狄的……我改口问：“他是你的……”我其实已经猜到，狄戎多半会告诉我，狄守财是他爷爷。可是狄戎却很严肃地说：“他是我孙子。”我看着狄戎，半天没缓过神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在一部悬疑小说里，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很难接受的事实。我艰难地开口问：“你是说墓里的是真正的狄戎，而你虽然看起来是狄戎，其实是他的爷爷狄守财。”“狄戎”说：“对，没想到你几秒钟就猜出来了，我当了十年楼管，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确实是狄戎投了我的票，然后我才会稀里糊涂地成了亡灵校区的学生会主席，而我的前一任正是狄戎。狄戎是一年前死的，他的鬼魂发现了一个险恶的阴谋。于是本来就是学生会里能力数一数二的狄戎，成功地以隐秘的身份当上了亡灵校区的学生会主席。很巧的是，那时狄戎的爷爷去世了。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狄戎的身份，会秘术的狄守财做了个法，把他自己的魂魄放到了狄戎的尸体里。于是现实生活中，死去的是老楼管狄守财，而狄戎依然是学生会的活跃分子。只有极少数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他变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女友默瞳。默瞳和狄戎在网上认识，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狄戎也从不给她看自己的照片。很多人都劝默瞳，这种爱情只有童话里才有，现实中是靠不住的，但是默瞳不相信，事实上默瞳就是为了来找狄戎，才会选择报考这所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她在枕头下面放了写着狄戎名字的纸条。那晚，她梦见了狄戎，可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狄戎已经是鬼了，他正在给几个亡灵学生会基层干部开会。当时，那个秘密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那些鬼虽然很信任这位新来的学生会主席，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些鬼怀疑过他就是狄戎，可是调查结果显示，狄戎的肉身还好好地活着。假如不知道问题严重性的默瞳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所以“狄戎”只对苦苦找来的默瞳说了一句话：“小妞儿，我是骗你的，你滚吧。”从始至终，他甚至都没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默瞳惊醒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她很伤心，更痛恨狄戎，她抱着白天刚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自杀了。她变成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鬼学生的身份到学校报到。她要报复伤透她的狄戎，可是她没有见过狄戎，只知道他是亡灵校区的学生会主席。狄守财（当然身体是狄戎的，不过为了方便，就按内在的鬼魂来称呼了）说：“还记得你接到默瞳那天的情况吗？其实不该你值班，是我帮你换的班，因为那时你已经是亡灵校区的学生会主席了。”确实，那天我本不用去，可是“狄戎”说值班的人有事儿，让我顶一天，还说以后请我吃饭。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他们祖孙俩计划好的。狄戎知道默瞳是个很痴情的女孩儿，她很可能会来找他，所以狄戎经过一番精心的筹划，辞去学生会主席，然后推荐了我。虽然我还活着，但狄戎向亡灵校区学生会保证三天之内弄死我……就这样，默瞳在车站找几个同来的亡灵新生问了一下，被告知站在出站口等着接新生的学长就是学生会主席。当然，那个学长就是苦命的我。这样，经过这么多阴差阳错的铺垫，亡灵学妹默瞳就住进了我寝室里。听完狄守财的讲述，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但事情明显是真的。我说：“大爷……”对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叫大爷，显得很别扭。“大爷，我能不能问一下，把狄戎都难成这样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狄守财叹了一口气说：“这个阴谋确实很可怕，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你们4号男生公寓属于活人的。”我一愣，好奇地问：“你是说……亡灵在扩张？”狄守财点点头说：“是的。”想想自己每天晚上经过的一栋栋寝室楼里，正进行着一场场沉默的清洗，我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正想着，突然接到林远的电话，他一直在医院陪着差点儿闷死在脸盆里的阿三，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快来，阿三不行了！”我一听就急了：“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本来好好的，刚才突然就不行了。”我心中一动，想起默瞳的话：“我给你一上午的时间证明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如果到时候你没能做到的话，小心出人命。”我问狄守财：“现在几点了？”“十二点零三分。”我心里一凉，对电话里的林远说：“做好心理准备吧，可能没救了。”手机信号飘忽了一下，听筒里传来了默瞳的声音：“时间到。”我怒喝道：“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就不能等几秒钟吗？”“哈哈，这就是游戏规则。就算你证明了你不是我要找的狄戎，谁让你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告诉我呢？亲爱的学长，我们再玩一个游戏吧：天黑之前，把狄戎的魂魄驱散。”我一听就急了：“你疯了？事情的真相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故意伤害你的。”默瞳说：“哼，我不管，他要付出代价。”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外表乖巧的女孩儿未必真的好说话。我说：“狄戎是我哥们儿，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害他的。”默瞳笑了一声：“恐怕由不得你。记住，天黑之前狄戎没有魂飞魄散的话，还会有人死。”我心里一抖，说：“你又选了谁当人质？”这时，电话挂断了。她想用谁当人质威胁我？寝室里没别人了——翔哥。翔哥被我支去亲戚家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我给他姑姑打电话问：“翔哥最近怎么样？”对方说：“你是他的同学吧？谢谢你上次告诉我他失恋的事儿。最近他恢复得不错，他和那个女孩儿好像有复合的可能，刚才那个女孩儿约他出去玩了。”我一愣，好奇地问：“女孩儿？”“对啊，应该就是上次你说的要和他分手的女孩儿吧。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说吵就吵，转眼又和好了，真是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啊！”翔哥一直是单身，什么分手都是我胡编的，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儿会是谁呢？糟糕，一定是默瞳，她把翔哥骗走了。我挂掉电话，回头对狄守财说：“瞧，有人逼我害您孙子的魂魄。您帮我想想吧，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狄守财看着我，很深邃地一笑，说：“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我支持你。”“支持我，支持我害您孙子？”狄守财说：“你难道忘了？刚才我告诉你，狄戎推荐你代替他当亡灵校区学生会主席时，因为你不是鬼，所以那些鬼全体反对。最后狄戎答应他们，三天之内弄死你，让你变成鬼去上任。”我看着狄守财，小心地问：“今天是第三天？”狄守财看着我，点了点头。好吧，不杀狄戎，狄戎就会杀我。时间不多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既然是学生会主席，至少要去给他们开个会吧。学生会开会一般都是在学院办公室，但是这次狄守财告诉我，要去文化艺术活动中心。文化艺术活动中心其实是座小礼堂，舞台下面有一千个座位。礼堂里面空空荡荡，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映着飞舞的灰尘，气氛有些压抑。如果不是狄守财陪着，恐怕我连门都不敢进。那时我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不是狄守财，依然是我的好兄弟狄戎。我站在临时布置成会场主席台的舞台上，看了看空荡荡的座位，深吸了一口气说：“哥儿几个，开会了。”下面没有回应，我心虚地回头看看狄守财，他拍拍我肩膀示意我镇定，继续讲。我咽了口睡沫继续说：“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希望大家以后多多配合。”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眼前的场景非常诡异。礼堂的座位是叠着的，坐的时候需要扳下来，人离开后又会自动叠上。这时，一千个空座位都呈现出有人坐在上面的状态，也就是说，此刻礼堂里应该是座无虚席。我颤抖了一下，艰难地说道：“那什么……”话音刚落，下面突然响起一声座位叠起的声音，这意味着有人站了起来。狄守财在后面轻轻捅了我一下，我反应过来，冲下面说：“有事？说吧！”叠起的座位那儿传来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男声：“你滚下来！”我非常尴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毕竟我不是学生会主席，没有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身后的狄守财忽然说：“同学，不服？”他用力握了握拳头，似乎捏着别人的脖子。这时，刚才挑衅的男鬼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会场“哗啦”一阵乱响，所有的座位都叠了起来，我立刻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离主席台越来越近。狄守财说：“这是新一任学生会主席，谁敢动他？”脚步声顿时停了下来，狄守财压低帽檐，小声说：“他们被震住了，我现在身处狄戎的身体里，万一被认出来，局面会立刻失控，快点儿按计划做！”我心里踏实了些，冲台下厉声训斥：“反了，给你们脸不要脸是吧？废话少说，我要见我的上一任。”下面传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过了一会儿，有个很幽怨的女声说：“你真的要见他？好吧……”我等待着礼堂那三扇大门像恐怖电影里演的一样打开，然后，半透明的狄戎出现在绿色的阴霾里。可是没有，升起的是我身后的红幕，我和狄守财迅速回头，没有看到狄戎，但我立刻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比我强，所以我推荐了你，好好干。我之所以没有杀你，是因为我还有件事需要你以活人的身份去做。”“什么事？”“去女生寝室帮我杀一个人。”我看了狄守财一眼，狄守财小声地对我说：“他们开始怀疑狄戎了，现在一定有鬼在挟持或者监视着他，很多事他不能明说。”我问：“什么事？说吧。”“替我杀个人，顺便带点儿东西来。”狄戎说得很自然，但是我听得出来，他是在临场发挥，转移那些鬼的注意力，同时尽可能地给我传递信息。我突然无法明白他要暗示的东西，只好努力一字不落地记住。我点点头，然后和狄守财一起经过整整一千鬼魂的队伍，离开礼堂。幸亏狄守财戴着帽子低着头，居然没有鬼发现他的身体和狄戎的鬼魂一模一样。走到外面，狄守财松了一口气说：“没事了，没人敢跟来。”我说：“狄戎的话什么意思，去女生寝室杀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狄守财说：“总之，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有暗示。”女生寝室，不会让我真去女生寝室吧？那样靠不靠谱暂且不说，他自己是鬼，而且管着那一群鬼，总比我方便。更重要的是，那么多间女生寝室，总该告诉我门牌号吧！所以女生寝室一定是个谜语，代表着一个他这个鬼都不能去的地方。世界这么大，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还真不多。我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火星，然后就想抽自己……突然，我明白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4号楼316室——我寝室。现在里面住了一个女鬼，而且是狄戎不敢见的，完全符合。想到这儿，我立刻朝寝室跑去，因为我发现，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下午已经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