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雪域节”都在“圣宫”的附园——“哲西林卡”园林里面举行。来自各地的著名戏剧团体早已集中到了“哲西林卡”外面的“八里镇”。近二十家大型演出戏剧团体准备了一年,就是为了给神圣的“博克多”和千万僧众以及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民奉上几天特别开心快乐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就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涌进巨大的“哲西林卡”园林,十几处戏台分散在园林的各个楼台,百姓、僧俗各自挑选自己爱看的戏台,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些活泼生动的传统艺术。在“哲西林卡”园林的最大一个戏台的观光台上,坐着以“博克多”为首的一众德高望众的长老。在“博克多”的左侧,则是以驻地大臣为首的一众观光贵宾。驻地大臣秦小楼因为有事,要稍晚才来,所以,他的座位尚空着。君玉今天早上才赶到“哲西林卡”园林,还没来得及和秦小楼会面,她原本以为秦小楼一定在园林里,结果,他的座位却是空荡荡的。台上,已经开始了精彩的歌舞表演,演员们穿着当地各种特色服装载歌载舞。待歌舞表演结束,又开始了本土的戏剧演出。每到精彩处,台下人群就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或者叫好声,实在精妙处,就连台上那些心如止水的老喇嘛,脸上也会露出微微的笑意。孟元敬穿着当地人的衣服,混迹在成千上万沉浸于戏剧欣赏的欢乐气氛的人群里,心里却没有丝毫快乐之意。他紧紧盯着观光台第一贵宾席位上那个欣赏戏剧的少年,少年时而微笑,时而鼓掌,有时又眉头微皱。而在少年的右边,则是那袈裟簇新的神秘“博克多”。他有时看看戏台上杂耍的热闹,有时,眼神却不经意地望向身边的少年。每当这时,少年不经意的目光也会望过来,于是,两人的眼里就多了微微的笑意,然后,又看向了别处。看戏的人群是如此专注,那两人的目光是如此不经意,所以,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孟元敬不仅注意到了,而且注意到了两人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他看到那“博克多”眼神里那样抑制不住的热切和深情,那样的眼神,完全是一个男人深深迷恋一个女人才会有的神情。像有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心口,孟元敬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今天的最后一幕戏剧已经结束,“博克多”开始为众人“祈福”。孟元敬排在等待祈福的人群里,从来没有人会直视神圣的“博克多”的眼神,孟元敬却眼也不眨地直直地盯着他。他看着“博克多”的手轻轻放在那神采奕奕的少年的头上。少年神情肃然,“博克多”的眼神也一如看着每一位教众般安详。可是,当他的手离开那头顶时,眼神里却飞速闪过了一丝痛苦的依依不舍。几乎是见他的第一眼起,孟元敬就莫名地不喜此人,尤其是寒景园的会面,更让他加重了对此人的厌恶。以前,他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孟元敬的拳头捏得更紧了,双目似乎要滴出血来。孟元敬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拉汗教派人进京密告“博克多”不守清规,为一神秘女子写下若干情诗——“千机门”高手出动来这里暗访了大半年准备秘密处死那个“红颜祸水”那件事情。满朝文武都见识过“千机门”特务的厉害,大到你金屋藏娇或收了多少红包,小到你每天喝了什么酒,都会被调查得一清二楚。暗杀、收买、跟踪、离间、窥探、栽赃……无论你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卑鄙方式,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这样一群苍蝇一般的高手,一到了这里,居然一无所获。只得呈上现任“博克多”爱好诗文而已这样的“回报”。现在,孟元敬才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铩羽而归了。拓桑伸出祈福的手,忽然怔住。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一双在“祈福”时刻,闪烁着这般愤怒火焰的目光。那双愤怒的眼睛的主人冷冷笑道:“‘博克多’,久违了。”拓桑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之意,平静了心绪,如往常一般,做完了这套仪式。秦小楼的声音随后响起,是在向主理外务的赤巴介绍:“这位是当朝兵部尚书孟大人。是君元帅最要好的朋友,下官的同窗,昨天晚上才到。”君玉早已退下,又没见到秦小楼,正准备离开,忽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立刻惊喜道:“元敬,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元敬心里一阵酸楚,却微笑着快步走了过来:“离别太久,我来看看你。”不经意地看去,那“博克多”已经和一众僧人鱼贯离去。“你什么时候到的?”“我先到西宁府再到玉树镇,卢凌说你来了这里,所以我就赶来了,昨天晚上才到的,结果,你比我还要后到。”秦小楼大笑着走了过来:“元敬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肯到观光台上来,哈哈,我又有点事情耽误,赶来时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君玉十分开心:“元敬,我若不回头来,就差点见不到你了。”孟元敬仔细地看着这张和儿时一样毫无伪饰的欣喜的面孔,心里微微有了一丝暖意:“怎么会。我一直看到你的,你不回头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的。总要找到为止就是了!”秦小楼道:“自千思书院一别,我们三个已经十几年没有聚齐了,今天一定要大醉一场。”两人同声道:“你是地主,自然听你的了。”“哈哈,你两人还跟小时候一般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驻地大臣的府邸灯火通明,三人谈古论今,当地的美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虽然比不得中原地带的传统佳酿,却也别有风味。秦小楼喝得最多,舌头都已经有点打结了,到得后来,已经完全醉倒在桌子上。伺候在一边的侍从立刻来扶起他进屋休息。孟元敬也喝得不少,但是一直都很清醒。他看看君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了:“我们就不用继续喝了吧,去看看这个神秘地方的夜色吧。”他看了看窗外,“此刻,恐怕不是夜色而是清晨了。”君玉喝得又要稍微少些,更是清醒,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微明,远处,群山泛白。府邸外面是一片十分空旷的阔地,草地并不平整,东一块西一块的,如癞痢一般,而前方一大片灌木倒是非常集中整齐,在微微的晨光里绿得发黑。孟元敬看着远方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这次出门之前,内阁在早朝时上了一道密折,指证当今‘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女子。”朱丞相弄鬼已久,等到如今才指使人密奏,算是相当不容易了。君玉早有心理准备,镇定自若地笑道:“是么?当时吓了你一跳吧?”孟元敬见她不问皇帝和满朝文武的反应,却只问自己,有点意外,只道:“是啊,是吓了我一大跳。怕只怕那告密者别有居心。”君玉笑了笑。“朱渝和汪均都为你作证,所以,皇上便下令让那无中生有的奏折就此沉沦。”“谢谢你们。”君玉一笑,“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猜测、怀疑,他们一定还会继续捣鬼的。”孟元敬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无论别人怎么怀疑,我却从来不敢怀疑,甚至多次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因为,我怕轻侮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君玉心里一震,久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