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清香散布在华丽的宫殿之中,长长的红帏将卧房和前厅格开,宋偓端着一碗热茶,若有所思的看着卧房里走出来的宫装妇人。“爹!”那妇人轻声唤道,秀目瞥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宫女,脸色又严肃了起来:“你们先退下吧。”那些宫女哪里敢顶撞皇后?急忙退到宫外去了。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宋偓和赵匡胤的未亡人宋太后。不过,宋太后虽然名为太后,比起辽国的萧太后来说,也年长不了几岁。两位女子都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太后,命运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无奈,萧太后权倾天下,手握雄兵,又有良将大臣的支持,宋太后却没那么好的运气,自从当初在赵匡胤驾崩的那天夜里,她命人去找赵德芳来登基,被赵光义捷足先得之后,宋太后的地位就十分尴尬了。当然,赵光义不会为难宋太后,可是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来看。打入冷宫虽然不至于,可是宋太后的宫中,着实也冷清的很,若不是宋偓和夫人闲来无事就会来看看女儿的话,宋太后只能一直对着那几个宫女太监安度“晚年”了。说起来,也算是宋太后的运气不错,赵光义死去之后,登基的赵德昭对她还算不错,可是现在立储的事情闹了起来,当初宋太后派人去找赵德芳登基这件事,又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捅了出来。赵德昭看着她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宋太后在宫中的地位,一下子又重新被打到谷底。宋偓知道女儿的心情不好,这也算找了个机会来安抚一下女儿。如今宫中只有这对父女,也不怕有人偷听。宋偓喝了一口热茶,有些心疼的看着女儿说道:“今年冬天特别的冷,这宫中的宫女好像又换了人吧?若是使唤的不顺,便换些人好了。怎么说,你也是太后的身份,换几个人,谅来皇后也不会说些什么?”“女儿倒不是担心皇后会说些什么……”宋太后叹息道:“只是如今的局势搞得这么乱,虽然女儿在深宫之中,也听闻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德芳想要争皇储的位置。德芳当初年纪还小,没有争到帝位。也就没有自己的根基,现在妄想要争帝位,岂不是危险的很?爹,若是有机会,让人带信去洛阳,让德芳收敛一些……”宋偓苦笑着说道:“德芳没有根基?他现在以为自己的根基强大的不得了。我说的话,只怕他是听不进去的。”“他的根基?”宋太后有些疑惑,想了想这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忽然顿悟道:“你说的是谢慕华?”“可不是呗!”宋偓在自己女儿面前也没那么拘谨,自己抓起茶壶添满了茶水,摇头说道:“谢慕华只是利用赵德芳而已,我猜,赵德芳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他也想利用谢慕华。却不知道与虎谋皮的可怕。谢慕华那个人,智计过人,所谋乃大。他若不是有了全盘的计划,又怎么敢现在在雁门关如此作为?赵德芳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这样的人,最后被谢慕华给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宋太后将放在茶几上的两盘小点心往宋偓的面前推了推:“这些好歹也是御厨的手艺,爹,你就尝尝吧。德芳……”宋太后迟疑了一下,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候,赵德芳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而已,而赵德昭那时候已经快要成年了。自己年纪轻轻嫁给赵匡胤,自然要避讳一下闲言闲语。何况宋太后又没有自己的子嗣,带着赵德芳那么成天在宫里玩耍,自然而然的对这个孩子的感情要深得多。打心眼里也希望赵德芳能够登上帝位。可是,两次机会,这个孩子都没有把握住,而现在,赵德芳都已经成了赵德昭和谢慕华之间博弈的棋子……“你在宫中,还是不要干涉的太多。”宋偓苦口婆心的劝着自己的女儿:“德芳又不是你亲生的,又何必管这么多闲事?反正他们兄弟无论是谁登基,你还是太后,我们宋家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就是了!”“不行!”宋太后手指一紧,白生生的手腕上露出了淡淡的青筋,指节隐隐发白,想来是气的很了:“我们宋家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爹,当初太祖皇帝登基,咱们宋家出力少。开国之后便一直受到排挤。若不是我进了宫,宋家的圣眷能有这么多?后来太宗即位,宋家就渐渐失去了朝中的地位,也是天可怜见,北伐的时候,爹,你还能随军出征。可是后来,如今的官家登基,这从龙之功就被谢慕华他们那一伙人给抢了去。已经三次机会,宋家都没有把握住。或许,这一代,我们宋家还能保得住荣华富贵,将来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若是连女儿也老死在宫中之后,宋家还有什么资格在朝中立足?这一次,宋家必须表明立场。再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宋偓看着一脸忧郁的女儿,心中一阵迷茫,难道是自己老了?怎么当年的雄心壮志一点也没有了?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把日子给混过去,可是,官家真的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吗?宋家的下一代,第三代又要怎么办?“赵德芳不能选!”宋偓下定了决心:“就算宋家要争这一次,也不能把宋家的命运绑在他的身上,他绝对没有机会。”“有!”宋太后据理力争:“谢慕华要捧他出来打对台,就一定会给德芳造势。爹,相信女儿,这一次,官家绝对不是谢慕华的对手,最后的皇储一定是德芳。可是我们宋家不能站在德芳这一边,而是要站在谢慕华那一边。现在是谢慕华和官家角力的时候,宋家投靠过去,对于谢慕华来说,是求之不得。爹您在军中的人脉,在朝中的地位,这些都是谢慕华梦寐以求的。我们把赌注压在谢慕华的身上。如果德芳真的能够击败谢慕华,我们宋家也算是力捧他登基即位,若他不是谢慕华的对手,那宋家至少可以想想办法,留德芳一条性命。就像柴家的子孙一样。女儿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宋偓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女儿,而是低着头陷入了深思,宋家这一次的抉择,事关将来的家运。谢慕华……赵德昭……赵德芳……宋偓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把赵德昭排除在外了,宋家已经不可能再和赵德昭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了。这个时候,宋偓才不得不暗自佩服起谢慕华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少保大人,只不过是利用立储这件事一动作,就连自己这样的墙头草,都已经开始不站在皇帝这一边了,这还了得?而那些早就摇摆不定的,岂不是更加要选择谢慕华了?想到这里,宋偓下定了决心,将长长的白须,慢慢的抚摸一遍,缓缓的开口道:“女儿,就这么办了。为父自然会分头联系德芳和谢慕华!你在宫中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宋太后点了点头:“女儿明白!”就在这一对父女宫中长谈的时候,一行人马正大摇大摆的走出洛阳城,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了,尽管城外的土地上还可以随处见到皑皑白雪,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寒冷的天气,把本来应该泥泞的土地冻得硬邦邦的,马儿踩在上边,自然不会有失足的危险。这一小队人马,约有百十人,前方开道的是大宋殿前司的禁军,而后边保护的,乃是洛阳的留守禁军。中间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放着四个热气烘烘的暖炉,铺了软垫的车厢让坐在里边的人,尽量感觉不到颠簸。不过,虽然,人感觉不到什么颠簸,可他的心情却一直是忐忑不安。身上绣着金线的长袍,也挡不住他急促的心跳声,似乎车子离开洛阳越远,他就越发没有安全感。“殿下也不必担心,这次是官家的圣旨招你回京。想来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曹璨很罕见的没有骑马,而是陪着赵德芳一起坐在马车里,两人静静的说着话。赵德芳长长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听说朝堂上面为了立储的事情,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皇兄已经发了好几次火。张咏还和三司的官员们打了起来。如今忽然圣旨到来,宣我进京,你说,我能不怕吗?”“怕什么?”曹璨笑了笑,随即凑到赵德芳的耳边轻声说道:“难道官家还能杀了你不成?只要你到了开封府,那儿保你的大臣不知道有多少,殿下只需要去朝堂之上一站,自然会有人出来为殿下呐喊助威。这些事情,谢相公都已经算好了。开春之前,这皇储的位置是一定要定下来的。殿下难道是信不过谢相公吗?”“信是信……”赵德芳嚅嗫着说道:“只是,皇兄手下大臣能人无数,又有开封府精锐禁军在手。谢相公就算是有实力……”他一开始说要拼了的时候,是雄心万丈,不畏生死,可是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依然心情紧张,说到底,身为赵家子弟,他当然知道大宋的官制和军制对大臣的约束力。皇帝和大臣之间的角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理应是皇帝获胜。自己这一次却是选择和大臣站在一起,毕竟,命只有一条。赵德芳就算自负是赵匡胤的儿子,却也没有自负到以为自己有好几条命。“殿下真的不用担心,谢相公在开封府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怕殿下一进京,就可以看到一出好戏了!”曹璨嘿嘿一笑,又抓住窗帘看了看,只见马车外边的人都在专心各自走各自的路,没有人会听到自己说话,又淡然一笑,安抚的看了赵德芳一眼。赵德芳咬了咬牙,这一次,既然已经选择和谢慕华一起,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就算现在半途而废,将来那个皇帝大哥也不知道会找什么样的办法来弄死自己。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拼了就拼了吧!而开封府里,果真出了一场好戏。众所周知,开封府尹这个位置,就是当初赵匡胤给皇储量身定做的,或许赵匡胤的本意并非是要赵光义来当皇帝,不过赵光义的确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给自己培养了大把大把的势力。之后,赵德昭即位,便马上把担任开封府尹的赵德芳给赶去了西京洛阳。如今的开封府尹,乃是赵德昭的一位亲信,叫做王吉荣。王吉荣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今年四十有余,早些年一直在吏部当差,后来得到了赵普的赏识,推荐给了赵德昭。赵德昭正是在培养党羽的时候,见到王吉荣之后,觉得这个人可以大用,便安排他去了开封府先做个推官,处理了几件事务之后,便圣旨一道,越级将他提拔到开封府尹的位置,也算是大宋开国以来,开封府尹中资历最浅的一个。可是为了做这个官儿,王吉荣暗中也出了不少力气,给赵普的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打通各处的关节,也是免不了要花钱的。里外里算下来的话,王吉荣已经花了数千贯钱。这些钱,上任之后,都是要捞回来的。做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难道还真是为了什么草民牟福吗?纵观上下五千年来,除了少数死心眼的官儿之外,其他的官,都是奔着一个利字去的。王吉荣也不例外,他当了官儿之后,便大把大把的开始往口袋里捞钱,这一切,自然就落在谢慕华早先就安排在开封府的宋九茗的眼中。宋九茗一直没有打草惊蛇,和王吉荣虚以委蛇。到了该抛出这个重磅炸弹的时候,宋九茗一点也不手软。戏剧性的一幕,就这么在开封府衙里,悄然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