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早已轰然倒在一边,伊籍立在满地狼籍之中,怔怔地看着眼前情形,心中百味交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同样的场景,也不是没有见过。是涪城的那一次,不过没有这震天的巨响,却也是一样的慑迫人心。那一剑之威,见过的人,终生都不会忘记。正如这天雷霹雳弹一般……伊籍心中,忽然想起几句话来:“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然天下缟素。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血能浮杵。”可是在眼前这女郎手底,到底会是匹夫之怒,还是天子之怒,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呢……这女郎……这女郎……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郎……剑光一闪,却是织成离开陆焉怀中,已将伊籍拖到身后,并拔出了短剑渊清。而门外的陆焉弟子及吴陈二人徒众,也都争先恐后蜂拥而入。幸而这上清宫室内宽阔,又少有陈设,否则这数十人进来,也必然挤得如筷筒般,密密麻麻。伊籍入上清宫,身边只带一名随身僮仆,他是求亲来的,又不是来打仗的,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兵器之类,真正的手无寸铁。方才屋顶伏有剌客,吴陈二人又暴起攻击陆焉,伊籍即使是躲于屏风之后,也难以逃脱从屋顶而下的雷霆之击。若不是织成见机颇快,一颗天雷霹雳弹炸飞了那屋顶的剌客,只怕此时伊籍本人,便要横尸于当场了。想到此处,不由汗流涔涔。他原是出身世族,后来虽为人谋士,但极少履足战阵,也见过不少险恶情形,但这次分明是求亲之喜,却也会遇到这样的生死危境,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因此分外受惊。忽地冷风飒然,却是两人迎面扑来,身形快疾,如鹰搏野兔般,竟是直奔伊籍而去!而陆焉双臂一振,衣袖拂出,那软质的麻衣竟如钢铁般坚硬,顿时将两个扑上前来的徒众震开,其中一人受大力所弹,重重撞到墙上,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但这人受了如此重击,竟十分强项,就地一滚,竟然将陆焉双腿抱了个正着!而另一人绝不犹豫,复又扑向伊籍!陆焉双掌下击,正中那徒众颈后大穴,当即软倒,遂喝道:“全部拿下!”陆焉的亲侍弟子喝叱连连,已经与吴陈二人的随从徒众斗在了一起。伊籍大惊,想要闪避时,冷风掠面,却是那扑来之人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刀,当面剌来!他不过一个士,便是六艺中有射艺,粗通弓箭,却并不会近身搏杀。眼见刀光怵目,本能地转身逃奔。那人狞笑扑来,刀身直剌伊籍背心,眼见触及其衣衫,忽觉眼前寒光一闪,惨叫一声,连手腕带短刀,竟都应声而落!伊籍亲眼见一只断手落在自己履边,且断手的五指之中,还紧紧握着短剑,不禁大惊失色。白影一闪,却是织成已落在他面前,手中短剑猛地扎下,噗地一声,直没入那人背心!那人扑通倒地,背后血泉喷出,顿时溅湿了大片地面,空中充满了血腥之气。他断手之后,又遇此致命一击,只挣了两挣,当即毙命。伊籍目瞪口呆,僵立当场,半晌动弹不得。果然……果然还是那个董郎……那个在葭萌便心狠手辣的董郎!只是那时他未曾身临其境,有时听到一些传闻,还觉言过其词。只到此时,方知所言不虚。“吴可贞陈玄之二人,以下犯上,结党阴谋!”织成厉声道:“私藏兵器,意图叛教!”她呛啷一声,将一柄短刀丢在地上:“立即投降,否则杀无赦!”上清宫,乃是历代天师所居。其地势最高,隐喻的自然是地位最高。道教之中,上清乃灵宝天尊之号,与太清、玉清并称为三清。如果说三清所在,是传说中仙境的最高之处,那么上清宫,这人间神仙——天师所居之处,便是人间仙境阳平观的权利巅峰所在。即使不象皇宫那样戒备森严,但除了负责护卫的道众弟子之外,却也不允许有任何人携兵刃进入上清宫。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身为天师的陆焉玄功几近通神,其亲侍弟子也是他进入天师道后亲自提拔的精锐后进,以他们的武功之高和忠心程度,也根本不会容许任何剌客进入上清宫。可是如果剌客是来自上清宫内部呢?便如陈玄之与吴可贞二人。这二人当初迎陆焉回教,复天师之位,驱逐张修,重归阳平观,实在是天师道的大功臣,也是陆焉当仁不让的左膀右臂。他们带着几个徒众前来拜见陆焉,又有谁会想到来搜一搜他们的身畔,是否带有兵刃?但至少,陈玄之和吴可贞二人,却没有身藏兵刃。即使是攻击陆焉之时,仍是徒手,亦未曾想仗兵刃之利。或许在他们心中,还是将陆焉当作天师吧,虽然如此行事,终究是有不得已之原因?又或许在畏惧天师道的严格戒律,其中一条,便是如织成所说,在上清宫谒见天师时私藏兵刃,足以当作叛教犯上者处理。处理法子只有一个:死。且死得极不光彩,死后甚至被除籍,不再在天师道列。那些跟随吴陈二人的徒众中,有人还在抵抗,有人却显得懵懂,骇然叫道:“我们并不知晓!”“师君明鉴!”织成冷笑一声,竟是从血泊之中,将那死去之人提了起来,哼道:“你们不知晓?那此人是谁?”不知又是谁叫了一声:“这人面生,不是我们道中弟子!”此语一出,更是如沸水掷石,水沸更甚。那些弟子此时亲眼见到血光闪现,虽仓猝之间想不到织成为何也有兵器,却也不会再认为吴陈二人只是简单地来冒颜进谏天师,而是一次有预谋的剌杀行动。他们皆是忠于陆焉,又视天师如神,岂能容许这等行为出现?他们虽无兵刃,却都精于搏杀,此时徒手相斗,连同宫门护卫,此时也闻声而来,在杀掉了几个最为顽固的反抗者后,很快便将那些困兽般的徒众降伏。虽无绳索,但那些徒众身着皆是道袍,衣带甚长,绑起来也颇为便利,不多时便成了一只只粽子。便是吴陈二人,虽是祭酒,多少要留些体面,且他们中除了部分陆焉心腹知道这是点穴之术外,其余的只看出这分明是被陆焉以一种高明的法子截住气血,以至昏迷。即使醒过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恢复正常的气血运行。所以只将二人手足分别捆好便罢,并没有让他们太失体面。正忙碌之间,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有一陆焉的亲传弟子匆忙奔入,面色却颇为古怪,期期禀道:“启禀天师,十长老到!”殿中众人,除了伊籍乃是个外人,其余者一齐色变,便是陆焉,也不禁眉头微微一蹙,道:“请。”那弟子为难地扫了一眼室中,陆焉微微一笑,道:“十长老既来了,不妨瞧瞧眼下这情形,也好帮本座做个决断。”伊籍虽不是天师道众,但也知长老是天师道中极为尊崇的元老,只是十长老之称,却是初次得闻。想道:“天师道昔日因嗣君离世,嗣夫人携陆焉失踪,一时群龙无首,众长老不得已奉张修为大祭酒,代摄教主事。但似乎也并没有十人之多……”但闻一片脚步声响,却是三个道袍老者昂然而入。室内寂然无声,两排青衣弟子如雁翅般分列,簇拥着当中两个白衣萧然的身影,恰好迎上那一步步逼近而来的三个道袍老者。陆焉端坐室中席上,意态闲,双手随意垂放,似品茗方休,又似打坐才毕,仿佛先前并未曾经过任何的血腥拼杀,还是平时里那个温蔼沉静、风骨如仙的天师。只是他身边的白衣女子,却与之截然不同。一袭白袍,已被鲜血染得半襟殷朱之色,斑斑点点,上延至肩,下洒于沿,映着那雪颜乌发,越显出肃杀之气。此时她见三个老者进来,却绝无丝毫惊讶退避之色,反而抬起眼睛,直视过来,目光深沉,丝毫不掩饰其锋利之芒。那三个老者脚下不禁微顿,方又抬脚走来。他们皆着青袍,与诸弟子同,但那青袍却是早就洗得褪了色,几近灰白,有的还打了好几个补丁。但饶是如此,伊籍发现所有弟子的目光,在触及这些青袍之时,却都带有敬畏之意。三老者停住脚步,也不左顾右盼,窥视室中情形,只向座上陆焉拜揖下去,朗声道:“十长老参见师君!”伊籍更是惊疑莫名,忖道:“这明明只三个人,且看样子这三个人的年纪,只在五十来岁,不太可能是传说中的大长老。但即使大长老来此,也只有四个人而已,如何称为十长老?”陆焉起身道:“十长老闭关修行,许久未见,如今既已出关,想来玄功大成,飞升之期,指日可待。只是今日上清宫方经**,未能好好为十长老接风相贺。”他虽贵为天师,但是对于曾经追随过其父张衡的长老,在职司之外,还是要有晚辈的恭谨,这才符合这个时空的礼仪。是以他起身相迎,并还了半个子侄礼。三老者中最为年长者看样子还不到六十岁,面色红润,虽是旧袍在身,但发髻乌黑,挽得一丝不乱,稳稳插着一枝晶莹剔透的玉簪。织成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装高人,穿着件三十年不换的青袍子,索性就装到底罢了,还带着这么根价值三百金的上等羊脂玉簪做甚?她在天师道中已经有一段时日,起初不得不留下来,一是为了养伤,二是也需要结盟,而陆焉与自己有故友之谊,又知晓自己所谓的“真实身份”,将他选为亦盟友亦好友的对象,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三来,也是因为她之前化名董真,做下许多惊世骇俗之世,这个时空对女子多有歧视,只恐暴露之后,不能为世间所容。而她既然要做大事,即使不为了嫁给曹丕,那就更要借助这些名声,岂能让自己声名扫地?夜光神女,这四个字便是最好的掩饰。神女行事,高深莫测,即使是行事雄雌不分,但在道教的神话中也不算是头一份。比如西王母本人,有说华艳美妇,也有说是面相狰狞,极具武力。她昔日行事风格,便不会受太多诟病。再则她既露出自己曾是甄氏的“旧闻”,联想到铜雀之乱时,她便得到了天师道的认可,被奉为夜光神女。那么神秘消失在邺宫大火中,又化名董真做下那许多事情,或也可被认为是天师道的安排。若是一个女子自己大胆妄为,那是妖妄。若是身负教中重任,又受天师所派,那是忠心办事,性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不管是为了洗白,还是为了以后,织成都必须要让自己当上这个夜光神女。既然因缘际会,来到了阳平观中,且坐实了夜光神女的身份,从此之后与陆焉休戚与共,那么对天师道相关之事,不能不做个透彻的了解。比如此时,她便知所谓十长老,实则只存四人。昔日这十人追随天师嗣君张衡时,早已成名,却效忠张衡出生入死,居功厥伟。有六人先后或殉道战死,或因病逝世,但道派中但凡提起,便是十长老之名,多为追忆昔日这十人追随张衡身边所创下的功绩。如今大长老郅伯齐在后山种菊自得,其余三人却醉心丹药炼气,近年来一直深居简出。陆焉当上天师之后,为了尊重他们,即使是一人前来,也尊称为十长老。这年最长者名于兆,当初排名第三,也是赫赫有名的方士出身,初因受亲兄指点而入道,而他的亲生兄长,便是名震江东,却被孙策忌而杀之的于吉。于氏原是望族,于吉得以悠游于高门之中,于兆虽追随张衡,少时也曾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已任,老来却渐渐不理世事,只一味修炼,但出身所带来的习惯不改,便是那一根玉簪,也是当初于氏的传家宝之一,选用质料最好的玉籽料雕琢,价值不靡,于兆以出身世族为荣,这根玉簪从不离身,已成为标志之一。只是他们身上青袍,皆为三十年前,追随张衡时所制,当时张衡曾制十一领青袍,包括他自己在内兼十长老一人一领,后来青袍成为众弟子常服。但对十长老来说,昔日张衡所赐这青袍便有了特殊的意义。而众弟子在看到这仅存的几领青袍时,其尊重与敬畏之感,便会油然而生。不过……还是装逼的成分居多……织成在心中一晒。大长老郅伯齐,怎的没这些讲究?无论是陆焉等人献上的绫罗绸缎,还是普普通通的葛麻之裳,他都一概视为等同,穿在身上锄地种花,见客喝茶,不以为然。便是这青袍,郅伯齐也有一领,但莫说织成,便是陆焉也极少见到。有弟子曾大胆地问过郅伯齐,为何不穿嗣君昔年所赐的青袍,郅伯齐哈哈大笑,说:“衣服太多,拣着哪件是哪件,这青袍年代太久,想来是压在箱箧底下了。”织成听了这话,不禁对这老人油然而生由衷的敬意。真名士自风流,真道士又何尝不是如此。所谓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然,顺从自然规律,又何必刻意而为之?与之相比,于兆等人,便明显落了下乘。与于兆同行二人,织成虽未曾见,但也猜得出来。那额边有黑痣的枯瘦老者,便是五长老周南。而矮胖的那位,是七长老审德。或许是当年同列的十人中,有六人已魂归太荒。又或许是年岁渐长,深觉世事无常,仅存的四个长老,其实都隐约有一种看破红尘之意。郅伯齐在耕锄之中怡然自得,另外三人却是对炼气丹药来了兴趣。也于后山之中,辟一洞窟为静室丹房,终年闭关修行,制药炼丹。只是今日这三人难得一起出现,不由得不让所有人感到有些意外,意外中又有怪异之感。于兆也不再寒暄,反而扫了一眼室内,他们来得极快,满眼狼藉之状,自然也无暇收拾。屋顶一个大洞,室内鲜血遍地,吴陈二人被摁倒在地,有的捆成粽子状的徒众还在挣扎着,不顾塞入口中的帕子咿咿唔唔。然而这一切忙乱血腥的场景,又与一旁悠然端坐的陆焉,和肃杀冷穆的织成截然不同,令得整个室中,都有些怪异之感。于兆原本是想好了腹稿的,此时忽然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周南干咳一声,令得于兆陡然惊转,皱眉道:“天师,这许多教中弟子,犯了何罪?还有这二位……咦,这不是玄之和可贞么?堂堂祭酒,怎的也受到这般折辱?”一拂袖子,厉声向那些弟子道:“还不快将他们放了?”放了?众弟子不禁一怔,但手上却半分不松,只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陆焉。看来陆焉的掌控力并未曾削弱。织成在心中想道:至少这几个老家伙出现,只得到了敬畏,却没有得到弟子们的服从。陆焉缓缓坐回座中,恍若未曾听到任何话语般,淡淡道:“把这些叛逆都带下去。”众弟子齐声应诺,正待拖走吴陈等人,却听周南厉声喝道:“慢!堂堂祭酒,岂能不问而辱?”袍袖一展,却是他挡在了门前,而于兆也顿时满脸涨红,向陆焉怒道:“师君这是何意?”陆焉眉头微挑,却见于兆将手一指,定定点向织成,花白的眉毛无风掀动,怒声道:“难道师君当真要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便要自断手足,残害教众,违逆祖师、嗣君遗训么?”这几顶帽子不可谓不大!纵然陆焉是天师,是如今阳平观中,甚至是整个天师道中最为尊贵之人,却也不能不将长老们这样的指责置若罔闻!大汉以孝治天下,数典忘祖,违逆祖训,便是庶民都要被人所不齿,何况是天师?“大胆!”一声春雷般的断喝,蓦地响起在室中,顿时震得门窗嗡嗡作响。啪,不知是屋脊残破chu哪一截碎瓦,被这喝声所震,竟然落了下来。那断裂之声,却仿佛落在众人心上般,令得所有人皆是一震。陆焉长身而立,面罩寒霜,厉声喝道:“吴陈二人心怀不轨,携众冲击上清宫,且谋剌天师!此乃众人亲眼所见,这与神女何干?三位长老乃是教中前辈,一言一行当为道众之典范,言当严,行当谨,入上清宫之后,一不问因由,二不过经过,轻言妄断,行为浮躁,如何教诲后辈,又如何对得住祖师和嗣君?”他如今任天师一年有余,教中人多半晓得他的性情,无论铁血战阵,又或布道论谈,皆是镇定温,风度翩翩,似如此雷霆之怒,实在少见。便是于兆这样年纪资历,也惊得不禁退后一步。陆焉性情一如其父张衡,昔年张衡尚且未有一句重话施于十长老,如今却受到陆焉责诘,不免一张老脸,更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但他年老深沉,便是如此,也很快镇定下来,沉声道:“师君何出何言?吴陈二人,乃我道中祭酒,如今却被执于阶下囚,世人尚有刑不上大夫之言,何况是堂堂祭酒?若当真犯有罪过,当杀当剐,悉由教规,但如此辱人,却是不当!”周南冷哼一声,道:“我等虽然老朽,然恭为长老,却也不会只知吃喝等死,丝毫不管教务!”陆焉目光冷凛,扫了一眼室中,道:“如此,便将那些逆众先带下去,留下吴陈二人,不妨当面问个清楚。”果然众弟子将那些附逆的徒众带下,只余下十名亲近随侍弟子留在室中,看守着吴陈二人。周南虽然自恃身份,但见陆焉寒霜般的模样,也不由得心中一凛,强自壮起胆来,道:“请师君解去他二人的穴道,否则这样昏迷状态,又如何盘问?”陆焉衣袖拂处,众人听见白影一闪,陈玄之哼了一声,已徐徐睁开眼来。而吴可贞原本只是被拂住麻穴,其实并未昏迷,但也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脸色苍白,神情复杂莫名,说不上是害怕,还是茫然。于兆踏前一步,目中蓦地精光闪现,射向陈玄之,问道:“玄之,师君说你等竟敢犯上作乱,故而将尔等拿下,可有此事?”陈玄之已看清了眼前情形,待看到于兆等人时,精神不禁一振。闻言便直起腰身,露出惊慰交集的神情来,不过顿了一顿,复又向着于兆拜倒,哽咽唤道:“玄之实不敢当其罪,还求十长老做主!”织成心中大怒,早看出这几人在惺惺作态。但她历经江湖艰险,性子中极能沉得住气,也不过微微冷笑,却并没有出来阻止,也无一言喝辩。倒要听一听这陈玄之,会如何舌桀莲花,来将明明白白的犯上之罪,洗白得一干二净。于兆哼了一声,道:“难道师君竟是在冤枉你不成?”只听陈玄之急道:“师君天纵英明,岂能冤枉玄之?实是那妖女混淆视听,冒充神籍,以致引出我天师道百年大祸!”于兆尚未开口,便听陆焉冷冷道:“神女之名,乃是仙碑示迹在先,为我天师道建功于后,得本座认可,得教众拥戴,岂容你信口抵毁?”“师君明鉴!”陈玄之一脸诚恳痛心之色,看上去倒是颇为真实动人:“昔日铜雀之乱,妖女的确对师君有救命之恩。然观妖女行迹诡异,不清不楚,且数次以美色惹祸,昔日妆为男子,颠倒阴阳,害得益州牧至今为他人笑柄,如今又以美色惑于曹丕小贼与刘玄德,使我天师道险些卷入朝堂纷争之中!十长老明鉴,此等妖女,怎会是我天师道中数万教众虔心供奉的夜光神女?”他们倒也颇为知机,虽知张修昔日关于夜光神女的一番造作多半是人为操控,但当时他们尚任祭酒,却并没有站出来反对。如今再说反对,恐怕也会落人口实。故从另一方面攻击织成,只消说她行径品节不堪,根本不可能是夜光神女,也算是釜底抽薪之计。“十长老若是不信,且问这贼子便知!”陈玄之将手一指伊籍,厉声道:“此人乃刘备心腹谋士,伊籍伊山阳是也!此番入观,便是为刘备向这妖女求亲而来!”“十长老,”吴可贞此时也终于开口,虽然声音有些疲惫,但却异常坚定:“昔日曹丕也曾在阳平观中养伤,他为师君故友,又与师君谋得两郡,原也理所应当。但听闻曹丕与这妖女,曾有私密鸳盟,如今又许嫁刘备,岂不是挑起曹丕对我天师道之仇恨?此女心怀叵测,陷天师道于险境,实非善类!”“师君!”他向着陆焉,徐徐拜倒,恳然道:“师君当知可贞为人,可贞出身寒门,一身荣耀功夫,皆来自嗣君及天师道,感铭五内,无以为报。今冒犯师君者,非他故也,仍是为的天师道万年基业。师君,你待这妖女情意深重,然天师道乃祖师、嗣君数代所建,无数心血倾注其中,实不能因一女子而废!若师君肯听可贞一谏,可贞愿领犯上谋逆之罪,着万刀鳞剐之苦!”陆焉听到此处,终于眉头一动,长叹道:“可贞!你……你何必如此!”汉时姓名,单字为贵,双字为贱。昔日曹丕给织成改名为宓,便是取其贵意。而这吴陈二人,单就姓名而论,便知皆是出自寒门。只是这二人无论是昔日拥立陆焉,还是今日针对织成,为着同一目的,却体现出二人行事作风中的同异之处。陈玄之狠辣决绝,只为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吴可贞性情柔缓,但认定一事后,即使负疚于心,亦绝不肯退让。无论是陈玄之的指责,还是吴可贞的动情,目的只有一个:董织成!只是织成在天师道中,已非一日两日,若二人当真不满,为何到今日才发作?织成许嫁刘备的内幕,只有陆焉清楚,但事涉棉花之重,又有闺闱之私,偏偏不能向人言。倒是织成冷笑道:“原来便是指认我并非神女!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但不知尔等有何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