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在一起?那嗓音无比的稚嫩,却也无比的苍白,毫无感情。没有声调,没有温度。听到这句话时,我内心那种惊恐的感觉,跟见着了杨明的灵魂无异。莫非杨明在黑板上没有写完的文字,也正是这一句话吗?我小心翼翼的朝阶梯教室门口走了过去,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向一座古墓的入口。谁也没想到,我仅仅刚走了两步,还没走到教室门口。突然,从那如古墓一般的门口伸出来一直白森森的小手。“啊。”这一次,我真的被吓的叫了出来。因为那只手出现的太过突然,而我又毫无防备。紧随那只手出现的,是杨明那张如石膏做成的诡异脸孔,和杨明那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娇小身体。他飞速的从阶梯教室里面跑了出来,“嘭”的一声撞到了楼道的护栏上,几乎擦着我的身子从我面前跑了过去。“就是现在,快跑。”我对徐浩大喊,赶紧跟上已经跑到了通往一楼楼梯上的杨明。徐浩刚刚从一楼楼梯上跑上来,听我这么一喊,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转身就朝一楼跑去。我不迟疑,飞速的跑向了通往一楼的楼梯。杨明身子虽小,而且动作有些僵硬,但奔跑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刚跑出学校,缺乏体育锻炼的我,就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了。远远的看着那个奔跑在我前面的娇小身影,那个看上去明明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的身影,我咬了咬牙拼尽全力,再一次提起了自己的速度。徐浩也累的够呛,但他身体比我稍好,自然在我还没累倒的情况下,他也是不会累倒的。反倒的杨明,果然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身体虽小,在我和徐浩渐渐喘气之时,杨明的速度却一点也不减。但山路并不好走,以杨明这样连续百米冲刺的速度去狂奔,很容易就会跌倒的。如我所料,在通往杨明家的那段路上,我们仅仅跑出去上百米远,杨明就不知道被什么绊倒,“噗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孩子连疼痛也不顾了。他跌倒在地上之后,又一次飞速的爬了起来,连身上的灰尘也不伸手去拍一下,就再一次飞速的朝前跑。当天我们一直跟在这个孩子的身后,在拼命追上他脚步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一些细节。在狂奔中,我偶尔觉察到有一些冰凉的水星子飚到了自己的脸上,后来注意看,那是从杨明的脸上飞下来的。那是眼泪。从前天到我们看到杨明灵魂的那天早上,我们对杨明的事已经了解了许多。当然,我能够想象杨明流出那几滴绝望的泪水,以及在山路上不要命的狂奔时的心情。他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已,在他父母不要命的挣钱送他读书的同时,又有谁能够想象这个孩子的肩膀上,究竟要承担多么重的担子。杨明的父母是庄稼人,当然不可能想过这些问题。他们不要命的干活,为了让孩子走出大山,再累的苦也得扛着。杨明的父亲,更是因此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可作为儿子的杨明,他仅仅只有十岁左右而已,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期盼背后,又包含着多少的泪水和担忧?作为儿子,当他看到自己的父母如此的不惜性命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也许,杨明比我想象中的更绝望。他每天担惊受怕的坐在教室里面,他每天都不安的捏着父母用性命的代价换来的钱。以这样一种心情,又如何顾得上学习?看着奔跑在我身前不到十米的位置的杨明那小小的背影,不自觉间,我忽然觉得心中空了一大片。在那一路上,杨明都在流泪,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流出的泪水,其重量却超过了一个成年男人的眼泪。跑着跑着,我也忘记了身体的疲惫了,也忘记了时间。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杨明跌倒过几次。在之后很长一段路上,杨明都是带着血在狂奔。我最后一次见着杨明狂奔的身影时,他已经跑到了我和徐浩昨天发现文具盒的地方。他以一种令我及其意外的方式死去,他死亡前,浑身都被刺条划伤,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当他又一次掀开挡住道路的树枝,连续狂奔了近二十分钟的身体早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跌倒在了回家的路上,以狂奔的形式滚落下了万丈深渊。杨明死了,摔落下了悬崖。因为听闻了母亲发生矿难的消息,太过焦急,他不要命的朝前跑。在半路上,他无数次跌倒,又不断的爬起来。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疲惫,也忘记了山路的崎岖。当他在这山路上奔跑时,心里只揣着一件事情,母亲的性命。可谁也没想到,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先要了他的命。当天早上,我和徐浩一路追到了杨明跌落下去的那道断崖前。我们和杨明一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狂奔,也跌倒了无数次,身上的衣服被刺条挂出了无数个破洞。跑到断崖前时,我们两人累的脸都青了。但介于当时的气氛,我们也都忍住心底的苦不说。我默默的盯着脚下的那道断崖,我们第一次经过这里时,我和徐浩曾特意的往这断崖底下看过。没想到,杨明的尸骨,竟然就在这条断崖之中。看着眼前的悬崖,我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汗水夹杂着被荆刺藤条划伤而流出来的血,一起沾在了衣袖上。我索性坐到了地上,身子变得更软了。徐浩见我停在了悬崖前面,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我旁边轻声说:“难怪了,这杨明八年前失踪,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原来是从这掉下去了。”我摆摆脑袋,苦涩的说:“你认为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山路,他真的会这么轻易的掉下去吗?”再次看向悬崖时,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杨明跌落下去时的眼神。当时,他被藤条绊倒在地,因为惯性,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他的确是不受控制的滚到了悬崖边沿。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已经扯住了地上的藤条。如果他愿意一直扯着那藤条,就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掉下去。他的确扯住了藤条,但他又放手了。在放手之前,我正好看到他面向我的那张脸。他笑了,在那张白瓷娃娃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也许,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了。我默默地低下头,那张白森森的脸,不断的在我脑海中旋转着,不断的移动着。杨明,是自杀的。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家三口的悲剧?我脑子嗡嗡乱响,已经无法思考。在徐浩的带领下,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翻山越岭,费了很大的劲来到了悬崖最底部。其实,这悬崖并不是很深,最多只有百米左右。我们在底部朝上望,很快就找到了徐浩在山上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杨明坠落的那个记号之下的一堆乱刺棚子。用尽了各种工具,我们对那些刺条又砍又扯,在那一堆刺条中间给砍出了一条路来。借着这条路,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功夫,我们终于发现了一具娇小的骨架。那副骨架在这下面躺了这么多年,已经惨不忍睹。趾骨大多已经缺失,手指也不见了几根。整幅骨架已经没有一处还是完整的,头骨上多出了几个凹槽,手臂、小腿、大腿、肋骨全部有粉碎性骨折。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腰部的脊椎也已经粉碎性的断裂,包括其余没损坏的骨头,也像是被什么动物啃食过。我和徐浩悲凉的将这些骨头捡在了我和徐浩之前准备好的袋子里,同时收拾好杨明散落在他骨架旁边的一些遗物。当时的心情不言而喻,当然不会好受,但我们一点也没声张。只是,看着那一块块娇小稚嫩的骨骼,我仿佛体会到了当那些骨骼碎裂时,那种彻骨的痛。这个孩子,是否是在承受这些痛苦中死去的?或者,这些痛苦还没有到来,他便安详的走了?他究竟是死于这些身体上的痛,还是死于心灵上的痛?带着沉重的心情,在中午太阳的炙烤之下,我们再一次来到了杨明家,并将杨明的遗骨交给了杨明的母亲。当时,杨明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我们不忍心看,于是早早的走了。我心里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原以为,我的心早已经麻木不仁。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自己心灵的窗口,并没有真正的打开。将杨明的尸骨交给杨明的母亲之后,杨明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只需要驱走杨明的鬼魂,再让姚磊兑现自己的赌约,我们基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中午十二点,我和徐浩踏上了回姚磊家的路,一方面是回去准备驱魂的东西,一方面是让姚磊跟着我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