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里的落叶我跟着那位琴手,一直见他走进一间休息室。我跟到门前犹豫了片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伸手,将房门推开。那名琴手正背对着我站在窗边。窗帘是拉上的,深绿色的大幅落地窗帘像幽深的丛林,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屋子很小,光线黯淡,很安静。刚才酒吧里的喧闹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琴手听到了我进来的声音,转过身来。他已经换下了刚才上场穿的演出服,随意地套着一件黑色的毛料茄克。茄克是敞开着的,里面是一件火红的毛衫,火焰一般燃烧着,点亮了我的眼睛,以及心灵。我听到他低唤了一声“容儿”,然后他向我走来。我们的目光一直对视着的,那眼睛里的内容惊人的一致。忽然又有了一种照镜子的感觉,那亲切的,让人迷失的感觉。他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手从我的黑发里穿过。绕指的温柔,甜蜜的痛楚。方舟,真的是你吗?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可知道,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像是另一个自己。你怎么可以从我的世界里走掉,消失不见?我的直觉一向是灵敏的。我直觉他来自一个危险的世界,那种危险足够吞噬我的生命。而他,却是一个美好的人,是我这一生中一直等待的人。我信任他,如同信任我自己。后来他牵着我的手走出那家酒吧。提琴背在他的户上,他答应我为我拉一整夜琴。我的心忽然一痛:一整夜。那明天呢?我甩甩头,不去想明天。只有今夜。这萧瑟的秋夜将比任何一个春日更暖。两个人的寒冷合在一起便是温暖。今朝酒醉,一醉方休。短短一周的培训很快结束。然后上岗,试用期三个月。我在财务部,林兰在市场部。不一个楼层,但我们午饭是在一起吃的。林兰的到来在公司里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她走到哪里,哪里便因为她而亮丽。她的办公桌上,红色的玫瑰总是长开不败。而我与她相比是十足的灰姑娘。同事萧峻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小颜,其实你也很美的,但你的美是冰冷的美,只能远望而无法接近的美。”对他的话我只是一笑而过。这话我听得太多了,从上学的时候就有人开始说我清高。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冷默的外表之下的一颗心可以怎样的鲜活。而这种热情只是给一个人的,那便是方舟。而我与林兰竟成了知己。似乎我们之间沟通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就像我与方舟一样。与林兰相处久了,我会发现她是个内心不染纤尘的人,就像她的外表。其实我接近她的初衷只是想发现她的秘密我从开始就觉得她是个有秘密的人。但那只黑色的盒子,我从来没有提到过,久了之后,似乎自己都忘记了。我也没有再去问木森盒子的事。事实上,酒吧那次见面之后,我们便很少见面了。我们已经投入到了各自的幸福生活中。可是我没有料到,这种幸福很快就会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打散。冬天的第一场雪。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夜深的时候,雪已经在大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临睡前,方舟又为我拉了一曲琴。《小夜曲》的气息委婉缠绵。我已经习惯了他每晚的琴声。在他琴声的余音里入眠,我可以整夜做甜美的梦。窗外飞雪漫天,呵气成冰,窗内则温暖如春,情满心怀。我睡在方舟温暖的怀抱里,像一只流浪多年的猫找到了一只安乐的小窝,就再也不想离开。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音乐声惊扰。那曲调低沉哀伤,压得我无法喘息。心中又溢出强烈的悲痛,悲痛就似泉水奔涌,很快便让我抽泣出来。然后我听到方舟急促的声音:“容儿,你怎么了?”我睁开眼,脸上已满是泪水。方舟怜惜地拭去我的泪,轻吻我红肿的双眼。他的温情让我的心情慢慢放松起来。本来已经很久没做那个痛苦的梦了,为何在这个温馨的雪夜,这梦又来扰乱我的安宁?我刚要对方舟说没事,却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真切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惊得跳了起来,把方舟也吓了一跳。他抱住我瑟瑟发抖的身体,用被子将我裹得严严的。他说:“容儿,别怕,有我呢。”我惊悸地向他望去,看到他的面容,感觉稍微放松一些。而那女子冰冷的声音似乎还在我的耳边回荡。我问方舟:“你刚才可听到有人说话?”方舟说:“没有人说话,除了我俩之外。容儿,你怎么了?怎么在梦里哭了呢?”我甩甩头。幻觉,真的是幻觉吗?那要命的幻觉,为什么如此真切?我再去看方舟的眼睛,里面的内容很复杂:忧郁,心疼,痛惜,无奈……它们像落叶一样落满那幽深的湖水。而湖水是清澈见底的,一直都是。所以与方舟相爱的这些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追问他的过去。如果他想说他会告诉我的,如果不说我是不愿意问的。我不喜欢过问别人的**,即使这个人是我最爱的人。最爱的人才最需要尊重。这些天来除了每晚在酒吧里演奏小提琴,方舟还在教着几个学琴的孩子。所以,我们的家请允许我暂且称作我们的家,经常会有孩子们的笑声。那是天使的笑声,可以扫去心底的烦燥与不安。可是我知道,方舟的心底有着深深的忧郁。这忧郁与我的忧郁不同。我的忧郁是与生俱来,莫名其妙毫无根源的,而他一定是有缘由的。这是我的直觉。我说过,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我正想着,忽然发现方舟的眼睛里竟有着一层浅浅的泪水。我的心被泪水刺痛。我突然觉得我这么做太自私了,我应该与他分担痛苦才对。一个人的快乐若与他人分享,快乐就会成倍,而一个人的痛苦若与他人分享,痛苦则会减半。于是我终于问了。我现在需要知道他的心事。我不能忽视他的心事而装作不知一切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容儿,你还记得那天我送你回家的时候,曾对你说过要办一件事吗?之后我就很久没跟你联系,直到你那天在酒吧里看见我。”我点头。我当然记得。那苦涩而艰难的等候以及重逢的喜悦和心跳。方舟接着说:“我那个时候是在找一件东西。”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什么东西?”方舟的眉微微蹙起:“是一只盒子,黑色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