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间,南意欢突然想起好似回府几日也没见到沈星语,问了夜竹,也说不知。于是她趁着给在书房处理事务的越君行送午膳之时,问越君行可知沈星语的去向。结果,越君行却告知她说,这几日,星语向宗帝声称越君行携着南意欢去城郊别院游玩,太子府中无人相陪,因此入宫小住了。“住在宫里?”南意欢皱眉,不解地说道“皇宫规矩多,星语最不耐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我们不在府里,他应该乐的无人管束才对,又怎会作茧自缚主动要求入宫?”“难不成?”南意欢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她略有些担忧地看着越君行。越君行搁置下桌案旁高高一摞待回复的信函,走到南意欢身边,将她轻轻按坐在梨花木椅上,又取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淡然道“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星语定然是入宫查探当年东祁太子沈约和风族圣女风伽罗的旧事去了。”毕竟,星语也是东祁皇室族人,他也受制于这条在东祁皇室身上横亘了百年的禁制。一想到此,南意欢心中的忧虑与黯然又重了几分。在北越的这半年里,她曾寻过机会在皇宫的各处宫室里简单搜寻过,有曾无意中试探过越无双和越君邪的口风,除了云贵妃那边没什么交集外无法探问外,她甚至还曾试探过宗帝和顾淑妃的意思。可惜,一无所获。于是,她终是信了。也许,正如越君行所说,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确实如今的北越皇室并不知东祁禁制求解之法。否则,早以此来胁迫东祁乖乖就范,又岂会如现在这般容忍和尊崇。那么,唯一的希望,便是这次风族之行了,惟愿风族长老们能知道当年的缘由。可惜,风寂等人幼年时被族中长老们以昏睡状态从族地带出,自相池而出,辗转入玉倾太子府。这么些年,凭借着风凛卫们无孔不入的追探之术和依稀的记忆,仍只是确定了大致方位。此次出行,能否顺利入族地,还是未知之数。可是,不管结果如何,都得尽力一试。两人正说着,忽然,院门重重一响,旋即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两人话中的正主。自从越君行不许沈星辰在府里穿著大红衣袍乱晃以后,沈星语便令人立即去照着越君行衣物的样式,选了更为明艳的炫紫衣料裁剪了十来件,还故意穿着在他面前不停走动。于是,当夜,沈星语便发现衣柜里的剩余九件衣服统统不见,同时满玉倾城里同色的炫紫衣料也卖断了货。他大为恼火。可是又不敢明着抱怨,只得蹲在布行里朝着所有或绿或蓝或粉的布料随手指了一堆,然后裁成了如今这般花花绿绿晃人眼的奇异袍服,天天在府里晃荡。幸好这次,越君行选择了视而不见。于是,沈星语的一堆拼布蝴蝶花衣,终于安全存活了下来。沈星语入了房门,随意在书案前另一张木椅上坐下,许是坐的不舒服,他左右挪动了两下后,瞄中了南意欢身后那个屋内唯一一个软枕,于是舔着脸笑着抽取出来,垫在自己背后坐下靠好,眼神滴溜哀怨地看着两人道“这些时日,你们只顾自己快活,都不管我,扔我一人在宫里的日子过的好凄惨?”看着他那眼角不停挤弄想要装出一副泪泫欲滴的模样,南意欢“噗”地轻笑出声“你凄惨?我怎么听说你连看守冷宫的五十岁老嬷嬷的对食的公公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沈星语见装可怜无效,只得嘿嘿干笑两声,又辩驳了几声。一番笑语后,笼罩在南意欢心中的哀愁也散去不少。东祁皇室,百年间便是这样特殊的存在。皇族成年男子,人人自出生、明事之日起便知自己的寿命即将终结在而立之年。可是,从未有人因此挥霍和颓然度过一生。他们依旧,笑看人生命运的安排,虽不甘,但亦淡然。沈星辰,如是。沈星语,亦如是。正因如此,南意欢才更加迫切地想要前往风族至地,探究着这迷般的一切。只因,他们值得,拥有更多,拥有更好。越君行今日也很难得的并没有对沈星语抢夺南意欢的软枕而心生不悦,只浅笑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互驳笑闹着。这种人生,这种温暖,是他一直,可望而远不可及的奢想。在将出行事务安排妥当后,这一日,南意欢、越君行还有沈星语一同入宫面圣。沈星语是来正式辞行,而越君行则是请旨前往相池山中寻访神医康良。因宗帝之前有言在先,便欣然允诺,又在南意欢的细言软语恭维下,眉开眼笑地开了金口,让南意欢与沈星语同行,将其送至苍梧郡再分道而行。随后,宗帝与沈星语议论起有些事关明德、华池两郡的事务,偶尔还会询问下越君行的意见。南意欢听了一会,觉得百无聊赖便寻了个理由退出门外,沿着阶下的花径小道四处闲逛起来。走了两步后,她突然觉得裙角被什物绊住,回头去看,却是拖地的裙角被冷风扯动挂在了路旁的矮枝上。她屈膝正待去扯时,突然旁边横出一截蓝色衣袖,还有一只指骨分明的男人的手掌提前覆到她与枝从纠缠的裙角上,动手解了起来,并沉声笑道“此等小事,怎能劳烦公主玉手,当由离代为即可。”男人弯腰蹲地,离南意欢距离极近,近的令她能清晰地看清越君离那如炬双眸中本不应该出现的火热,且他边解身体还渐渐逼近,眼神似有若无地在南意欢的前胸腰腹上逐一扫视。一旁的风妩看在眼里,怒从心起,欲要上前出言替下越君离,却被南意欢一个眼神止住,退后两步,暗攥粉拳。有一抹裙裾与枝从相缠的较紧,越君离拽了两下没解开,只得转首用上双手去解。南意欢看着与自己小腿齐平的越君离的脸,想着他刚才那轻薄的话语,强力忍下想要一脚将他踹开的冲动,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柔声道“呀,怎能让离王兄行此之事,岂不折煞星染。”话虽如此推脱客气,人却是挺直了脊背,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越君离终于解开了最后一缕,直身站了起来,在看清南意欢如今更为娇媚无比的面容时似是吃了一惊。他朝四周望了一眼,双手轻拍灰尘笑道“东祁沈皇陛下此次鼎力相助我北越在两郡之事,造福我朝万民,离为公主效此区区之劳又算什么。”说完,他还故意又凑近了些,笑道“离本欲在夜宴之上敬公主一杯薄酒聊表谢意的,可惜,公主先行一步退席离开,今日想起,仍觉叹息啊。”南意欢将脸儿微微仰起,露出那张如桃花娇嫩的面颊,看着越君离愈加肆意的眼神,心中恨恨道“终有一日,让你双目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一草一木。”可是面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笑道“那日是夫君身体不适,所以星染才陪同提前离去。至于两郡海商一事,皇兄只是相扶一把而已,最主要还是离王兄英明睿智,方能成此大事啊,不知,王兄何日启程归往华池?”鼻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缕缕飘洒而来,越君离见她一袭雪白长裙在微风中如百合轻轻摇曳,娇莺般的赞声中,红唇鲜艳,无限风情袭上心头,阵阵荡漾,却又在听到她到越君行时闪过一丝冷然。半响后,他方才暗哑着声音回道“年前离京太久,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上午已经回过父皇,七日后离京。”还有些事务!南意欢心中低笑,确实,府中的事不处理,只怕他当真不能安心归去。想起昨日夜间她与越君行在房中对弈时,夜竹送来的那则消息。说的是越君离的侧妃郑容几日前不幸小产,所有证据直指另一位侧妃柳如薇。妾侍争宠,祸及腹胎,这本是每个官宦富贵人家皆会发生的事,何况于王府。越君离极为宠爱那郑容,连在两郡时都一直带着身边随侍,此次有了身孕回京,更是宠爱倍加。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若证据确凿,直接处理了那柳妃便是,可惜这两位侧妃都是越君离为了笼络朝臣而纳回来的,且柳妃父亲正是帮越君离偷偷处理那私吞的千万纹银之人,如何能动?可若不动,手握另一方兵权的郑容之父也不会答应。南意欢看完消息,落下一枚白子,如今的她棋艺大有长进,偶尔甚至能小赢越君行两三子,抬首笑道“你这人可真记仇?人家不过在夜宴上看了我几眼,你便给人闹出这么大个麻烦?”“只是提醒他,齐人之福不易享而已,谁让他竟敢连你也觊觎?”越君行淡笑着瞥她一眼,说话间黑子落下,却是又赢了一片。“那孩子?”南意欢轻捻手中白子,抬首看他。察觉到她语气中询问的意思,越君行浅笑道“放心,不是我下的手,只是趁势动了两处手脚,引向她而已。”南意欢这才轻笑出声,她就知道,定是如此。胎儿虽在腹中,但也毕竟是一条人命。从昨夜的情境中回神过来,南意欢看着眼前仍然站定的越君离笑道“七日后,甚好。王兄好些时日不曾回京,是该在府中多陪陪嫂嫂侄儿们。”离王府中之事并未外传,因此越君离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待了这许久后,南意欢也不愿与其再多纠缠,寻了个理由脱了身,往御书房走去。刚至门口,正好越君行和沈星语两人从殿内迈出,看见南意欢手上拿着那件黑色大氅婀娜站在门侧等着自己。越君行双眸蒙上一层柔情,他快步上前,浅笑着接过大氅披上,随后握住她略有些凉意的手放在自己身侧道“等久了吧?我们回府吧。”“嗯,好。”南意欢温顺地点点头,顺着他的步伐下了台阶。一旁的沈星语瞧着两人渐渐远去衣袂翩然的云霓身影,含笑不语地跟了上去。府中所有东西皆已准备齐全,但因着昨日刚从宗帝那请完旨意,因此,一行人直拖到第三天才正式出发。出发前一天,越无双又拉着越君邪来府里探望两人,直待到晚膳时分才离开。第三日清晨,两辆马车从太子府门前缓缓往城外驶去。一车简单低调,一车奢华。简单的是越君行所乘,因他向宗帝建言道既然那相池山中神医连圣旨都敢违抗,那此行便不可以身份欺压,还是低调诚意些较好。奢华的是沈星语的车驾,金光闪闪,比之那日南意欢初次入京时所乘那座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让沿路北越百姓看直了眼。城门外,还候着两支队伍,一支庞大的车队是随同沈星语回东祁的使团车队。还有一队二十几人的轻骑,是宗帝从宫中青衣卫中调出的一支,以副统领宁弛为首,这支卫队是宗帝在越君行拒绝大摆仪驾之后提出的,旨在护佑太子安危,因此,越君行并未推却,欣然领旨谢恩。相池地处北越偏西北隅,近西延方向,距京都玉倾城月末十日日程。行了四日后,南意欢与沈星语在苍梧郡分道扬镳。越往西走,春光日盛,两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第七日时,因着南意欢在路上非要吵闹着要去看一场民间嫁娶仪式,结果一行人未能在天黑之前赶至淮阳郡下属的陈县县府投宿,只得在离县府七十里之外的泽村驻下。泽村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居住的小村,四周青山环绕,家家户户已山猎为生,屋舍也较为分散。宁驰先行潜人入村,在村中唯一的一间无名客栈中清扫腾挪出几间房屋供一行人夜宿之用。宁驰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平时话语不多,但一路上座下马匹永远紧随在越君行马车之侧,右手也永远扶在腰侧前方,按压之下正是腰间暗藏的软剑之首。这一行而来,越君行都严令要求各人藏起利刃,只作普通富家公子出行状即可。且泽村平时很少有外人路过,民风淳朴,难得见来了一行人便热情迎上,帮助牵马喂草烧水做饭起来。南意欢一下马车就躲入了房中,沐浴后和越君行就着小二送来的山野饭食用起来。晚膳刚至一半时,夜竹敲门进来递来一张刚至的消息,南意欢打开一看,眉头紧蹙。“怎么了?”越君行放下手中碗筷,从她手上取过纸条轻扫一眼后,随即搁在一边淡然道“动手了。”从府中出发前,两人原计划先假意赴相池山中拜见由东祁巫医假扮的神医康良 ,随后由康良借口帮越君行闭门医治,支开宁驰等青衣卫半月,两人再前去风族求药。可,刚才夜阁的人来报说康良昨日在相池山中遇袭,幸亏越君行提前有部署,因此真的他才侥幸逃脱,如今,山中那位坐镇之人,已是由刺客派人假扮而成。虽然,两人对此心中早有预料,也早有筹谋,可是当这则消息真的传来时,南意欢只觉心中无比心疼。她推开面前碗筷,走到越君行面前,在他膝上坐下偎进他怀中,试图以自己微热的身躯替他暖熨这寒凉的皇家人心。有人动手,要么不愿越君行身上的病症获治,要么,便是不愿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毒了。而心怀以上任一种目的之人,无非是玉倾城那高高宫阙之上的二、三人亲人而已。微风吹来,婆娑的树影在蒙满灰尘的窗纸上来回跃动。越君行笑望着南意欢绷得紧紧的脸,温声道“别担心,不是还有其他办法吗?”“可是东祁幻术易容必须依靠个人本身的容貌而施,风痕和风妩与我们并不相像,我怕他们托瞒不住宁驰多久。”越君行俯身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无妨,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已与风痕说好,若实在拖延不过,便---杀了吧!”“嗯。”南意欢轻应着,心里慢慢放松,身子也随着他手掌游走的动作渐渐软化。因着南意欢刚回府便来了葵水,所以两人这一路,直到今日才又有些亲密。越君行正待抱着南意欢上榻时,忽然,一个雪白的球状物手爪并用地在地上亲热地扯着越君行的袍角,拼命地摇着小尾巴,幽怨地呜呜叫着。南意欢从痴缠中回过神来,从越君行身上坐起,不顾卿卿的挣扎反对,蹲下抱住它的脖子,低笑道“你啊,真是没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了你,如今,反倒吃起我的醋来。”话落,明眸含笑朝着越君行睨看了一眼。越君行无奈地摸着额头,看着这个先是悄悄爬上两人马车然后吃喝赖着不走,如今又不知死活扰了自己好事的家伙。他起身站起,走到南意欢面前,接过雀跃的卿卿,打开房门,冲屋外低唤了声“接着。”然后,只听“吱吱”数声,一个雪白的身影呈流线般被掷出门外,落在了风寂怀里。屋里,“唔--”的一声响后。纸窗人影晃动,橘红烛火熄灭,一室缱绻。两人刚睡下不久,楼下传来客栈小二与人的说话声,间或还夹杂着些许马嘶声,似是又来了一拨人马入住。但此处从来没有同时接纳过这许多人,房间也不够,于是小二们又是腾挪地方,又是生火准备热水,直弄得楼下叮当直响。早上天际未明时,屋外楼下又传来阵阵话语声,南意欢本就被硬实的床榻硌的睡不着,加上北方干燥,口渴难耐,于是她悄然披衣起身,走到木桌前,拿起冰冷的茶壶,推开房门。门口一个青衣卫士守在那里值夜,看见南意欢出来,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空壶,噔噔下了楼梯找小二充灌热水。此时,天光已蒙亮。借著昏暗的光线,南意欢看见门口停了数十匹高大皮毛滑顺的千里良驹,马匹身侧还站了几位身披黑色披风的高大男子。这些人一个个将披风上的帽檐戴在头上,使得容貌看不分明。他们有的整理着马鞍,有的站在一旁细细低语着,眼神偶尔还往客栈内探看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南意欢越看越心生好奇,泽村此地,怎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拨人马,也不知是否与相池山中暗杀康良那拨人有关,于是她拢了拢身上披风,扶着木质扶手一步步往大堂走去。就在还有两步即要踏入堂前砖地时,突然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同样身披黑色披风,戴着帽檐的高大清瘦的男子,他身后还簇拥着同样装扮的旁人。不同的是,领先的那人黑色披风上用暗金绣线滚边,微薄的晨光映照下依稀辉射出灼灼之光。------题外话------18点,好久不见的18点啊额(⊙o⊙)…说话算话,进入第三卷,更到第二章,这两只终于要逢了~要相逢喽~ps:能给我扔点评价票吗?活着在评论区留下点啥吧~最近好冷清,好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