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过了除夕,没过多久就又到了十五。每年的十五,大顺国的国都都会举行连着三天的灯会,并且取消宵禁。而且武德帝作为皇帝,还会微服私寻,以示与民同乐。一说起灯会,柳静菡就会想起上一次她和司徒俊在灯会出去,却遇到周玉之的事情,心里就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哎,我倒是好奇,难不成每年皇上真的会微服吗?”柳静菡见事情定下来,就转了话题。司徒俊沉吟了片刻,说道:“会的。只不过每一次他怎么去,带谁去,我们都不知道。”柳静菡这下子真的是有些惊讶:“怎么会这样?难道宫中的侍卫都是嘴那么严,居然连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司徒俊这次有些犹豫,可还是说道:“早些年,太子也曾经打听过,但是确实弄不出个所以然。”柳静菡心里一动,难道太子也有些等不及了?然而此刻,人都已经死了,再非议这些也没有用了。她刚想细问,却听见司徒俊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太子的那遗腹子如何了?”“我哪里敢惹这样的麻烦?早先,秦双双的确是曾经派人来下了帖子,都被我给回绝了。”柳静菡最是明白那秦双双的心态,总是想要拉个垫背的,她可不能去主动招惹这样的东西。司徒俊停顿片刻:“这事情我也是听说——听说柳夫人,似乎最近和太子府那边过从甚密。”柳静菡大惊。这王氏莫不是猪油懵了心?如今这样的情况,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府里的水深不可测,并不是人人都能参合的。“难道居然是父亲指使的?否则那王氏又怎么有这样的胆子?也罢,我与他们是没有什么瓜葛的,真恨不得永远不理他们才好。”柳静菡恨恨的说道。司徒俊摇了摇头:“既然此事我都与你说了,可见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再者,你还是没拎清,你虽然总想着和他们划清界限,然而在外人的眼中,你们却仍然是一家人。更何况你哥哥还在府里呢。”柳静菡也知道司徒俊说得是正理。她即便是再不情愿,她如今也姓柳。“多谢王爷提醒了。我会找个时间和父亲说一说这事情。”怕就怕那王氏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所以才做出这等荒唐事。司徒俊一笑:“你倒是越发的知道礼数了!”柳静菡也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客气有些好笑,改了口吻说道:“妾身哪里敢在王爷面前放肆呢。”司徒俊真想戳一戳她那额头,可是如今还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嗯,其实今年的元宵,我想要去太子府上探望一番。你觉得如何?”司徒俊酝酿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柳静菡心一沉,脱口而出:“不妥!”可是又转念一想,觉得司徒俊应该不是会胡乱行事之人,就又转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虽然实际上是因为太子才导致的双眼失明,然而天下人知道此事的却是不多。”司徒俊也有些无奈。明明事情的真相并不像流传出去的那般——什么歹人意图杀人越货,什么钱财露白,什么侍卫心生怨愤,可是身为当事人的他就是不能出言辩解,拨乱反正。因为,他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虽然洞悉了一切,却是不想让世人把事情归结到皇室兄弟阋墙这等有损于皇室颜面的丑闻上。“你的意思,如今已经有人无赖你不顾兄弟情分,对太子的遗孀不管不问了?”柳静菡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气得一拍桌子,恨声说道:“简直是荒谬!难不成还要对害自己的仇人的家人嘘寒问暖?”“这说的都是气话!外人只知道我和太子兄弟情深,如今他过世了这么久,我却再没上门。那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会指责我捧高踩低,不念旧情。”司徒俊知道柳静菡只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却还不能直接说出口而感到气愤。柳静菡闻言,也只能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谁让他们身在皇家之中,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做个粉墨登场的戏子。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傍晚的时候,司徒俊和柳静菡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就一起往太子府去了——现在已经是孝贤太子府了。这是武德帝亲自给太子选的谥号。两个人下了马车的时候,柳静菡居然发现有另外一辆装饰得颇为豪华的马车也停在了孝贤太子府的门前。柳静菡有些奇怪。如今这孝贤太子府虽然称不上是门口罗雀,可是也不是人人热衷于到访的好地方。看这马车又着实不像是寻常官员家的。难道是方氏的娘家人?她心里带了疑惑,扶着司徒俊边往里面走,边有些奇怪的低声说道:“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肯到这孝贤太子府来?那马车看着可不一般。”司徒俊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只握了握柳静菡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柳静菡心头一动,难道司徒俊竟然知道些什么?他这人虽然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颇有不正经,甚至有些时候流露出软弱。可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又有些高深莫测的楚王殿下。她倒也不恼怒。总之他是不会害自己的。两个人正往里面走着,却看见孝贤太子妃方氏正一脸笑容的送一个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小姐往外走。方氏虽然看着满脸笑意,可是那笑容颇有些无奈和冷意。而另外那个女子却是笑得花枝乱颤,在这样一个刚刚失去男主人的府邸里,似乎有些不够体面。柳静菡顿时一怔,怎么是她?方氏率先看见了司徒俊和柳静菡,急忙像是得了救星一般,撇下了身边的女子走了过来:“原来是四弟和四弟妹,真是许久不见了。”她这话里有些惊喜,当然也带了一些埋怨。柳静菡对此,自然只能是一笑置之,半是解释的说道:“还请孝贤太子妃赎罪,这些日子楚王的身体也不好,毕竟是双眼不方便,不能像以前那样,想来就来了。”她这话颇有些不善。方氏本就是了解当初那事内情的人,自然知道其实司徒俊这眼睛等于是变相被太子给弄瞎的。她即便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可是面对有些愧对的楚王,一时之间也有些讪讪的。后面的女子似乎是不愿被这三个人冷落,款款的走了过来,微微行了个礼说道:“臣女给楚王、楚王妃请安。”柳静菡笑着说道:“周姐姐多礼了。”说完又像是怕司徒俊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特意加了一句:“王爷,这位乃是左相府上的周姐姐。”楚王微微颔首:“周小姐你好。”原来这位娇客正是左相的亲女周芷绮。方氏一看周芷绮,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勉强。“周小姐,本来还想着要亲自送送你,奈何楚王和楚王妃来访,我就不远送了。”方氏显然对于这个周芷绮一点都不欢迎。那周芷绮偏偏是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笑着拉了方氏的手,说道:“静娴姐姐,你我在闺中之时就是好友,你又何必这么客气。”方氏叫她周小姐,她却称方氏静娴姐姐,这一疏一亲,其中的微妙,真是耐人寻味。方氏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当着楚王的面,周芷绮却喊自己的闺名,这已经很不尊重了。可是周芷绮似乎还嫌不够,继续说道:“如今太子亡故,你一个人要撑起这么一大家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哎,想当年,你十里红妆,嫁入太子府,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柳静菡简直是有些惊呆了。这周芷绮莫非是疯了,怎么敢当着孝贤太子妃的面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她心中疑云重重,可是却在看见方氏那一张刻意隐忍的脸孔的时候,豁然开朗。早年曾经听钱贵妃不屑的说起,说是那周贤妃的侄女一心想着要嫁给太子,却没想到反而被方氏不声不响的占了先。而且最可笑的是,方氏和周芷绮曾经是闺中密友。柳静菡重生之后,也知道这位周小姐一直到了这个岁数不嫁,未尝不是等着太子妃死了,自己好立即鸠占鹊巢,可是没想到,先死的居然是太子。如今她虽然年纪将近二十,恐怕是不好找到好人家,可是总好过孝贤太子妃年纪轻轻就守寡。难不成,这个心高气傲的周小姐居然是过来耀武扬威,故意给孝贤太子妃添堵的?真真儿是心胸狭窄!这得是多么大的怨气,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要这样不体面的发泄一番?柳静菡却不知道,这周芷绮当年不过豆蔻年华,堪称京城第一美人,又是才艺出众,家世又好,除了宫里的公主之外,无人可压其风头。简直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在一次春宴之上,偶然得见太子,立即惊为天人,自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那样如同神仙一般的男子。而太子显然对这位京城的第一美人颇有兴趣,一来二去之下,两个人就有了书信的来往,并且死定终生。周芷绮自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和家世,太子断然不敢哄骗自己,可是她的春秋大梦还没醒,就得到了太子和那方静娴订婚的消息!那方静娴本是方氏家族中唯一的嫡女,比太子和周芷绮都要大了几岁。平日里还算是和周芷绮颇为亲密的好友,也见证了几次周芷绮和太子之间的花前月下,却没想到居然暗地里抢先一步,夺了周芷绮的爱人!周芷绮将此事引为人生一大憾事。然而圣旨已下,她又不屑去做太子的侧妃,只能是暗自咬牙切齿,眼见着自己昔日的情人和闺蜜进了洞房。然而,自那以后,她有了太子的珠玉在前,却再也看不上其他的男子,又因为方氏始终传出身子不好,拖不了几年的传闻,她居然就痴痴的等了这些年。如今,她眼看着方氏憔悴成这个模样,心中对太子的死的哀伤,以及这些年来的不甘心,居然冲淡了不少。她见方氏就是不肯正面回答自己,也不以为意,反而再接再厉:“这女人没了夫君,自然是如同无根的浮萍,根本就不会有好日子可过。一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说,你一定不要逞强,有什么我能做的,务必要告诉我!”你霸占他这些年又如何?你贵为太子妃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活生生的守寡?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这些年来朝思暮想钻牛角尖的悲伤,也忘记了她被其他牺牲嫉妒之人嘲讽嫁不出去的尴尬。她只觉得今天不顾家人阻拦,来了这一趟,真真的是出了一口恶气!柳静菡自然不能知道周芷绮此刻心中有些扭曲的想法,她只觉得这位周小姐大过节的,不在家中和家人团聚,却跑到这里给人找麻烦,简直是有些不可理喻。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方氏虽然面色不郁,却是始终隐忍,并没有要发作的模样,如今更是一言不发,由着周芷绮胡言乱语。然而周芷绮的话,却是越来越难听,饶是方氏一再的忍耐,终是带了不悦之色在脸上。周芷绮见方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也知道不能太过分,终于笑得春花灿烂般的主动提出告辞了。看着她一摇三摆得意洋洋的走出了孝贤太子府的大门,饶是方氏一向端庄稳重,也不由自主的深深出了一口气。“四弟四弟妹,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在这里吹了半天的风,快点和我进去吧。”太子妃当先一步走了出去。柳静菡扶着司徒俊走在后面,到底还是疑惑的低声说道:“这周芷绮怎地如此的无礼?而且孝贤太子妃……”司徒俊也低声说道:“听说那周芷绮不日就要入宫为妃……”柳静菡一惊,随即也明白方氏为何如此的忍让了。周芷绮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是容貌是一等一的,才华也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得蒙圣宠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宫里面还有她的表姑母周贤妃——周贤妃乃是左相的表姐——照应着,这封嫔封妃都是意料中的。而方氏如今没了太子的庇护,方家又是一向低调行事,自然不会在这个去触这个周芷绮的霉头。转念一想,柳静菡又觉得荒唐得很。这周芷绮之前还口口声声的对太子一往情深,如今太子死了不过几个月,她却要转头嫁给他的父皇。更可笑的是,这位父皇实际上还是周芷绮的表姑父。皇家里的事情,果然是乱七八糟,没有常理可言。方氏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算是重新平静了下来。她对于司徒俊和柳静菡的到来还是非常的欢迎。“这府里许久没有来客人了,没想到,今天一来就来了两拨。”柳静菡突然觉得好像太子死了,这位前太子妃居然好像开朗了很多,脸色瞧着也红润了不少。她不禁又想起二叔明月道长说得,她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虚弱……柳静菡眼珠一转,也笑着说道:“不瞒您说,其实王爷早就说要过来的。倒是我给拦下了。一则当时,太子刚刚过世,朝堂上也是波谲云诡的,我怕我们过来给您添麻烦。二则,我们王爷的身子委实不如从前,我倒是怕他来了这里,想起过去和太子的种种情谊,会伤心伤身的。”她话音刚落,司徒俊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嫂,如今你也看到了。我这人算是已经废了,然而,我和太子多年的兄弟之情,却是不能废,我只希望能为他尽尽心,做些我能做的事情。”说道后来,声音居然有些哽咽。方氏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司徒俊有任何的敷衍或者试探之意,真真儿的就是情真意切。她一想到之前,她和太子算计着利用司徒俊去打击其他的皇子和宫里那几位不消停的妃嫔,心里居然有些愧疚之意。可是又想到,太子为了这事情已经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楚王虽然瞎了眼睛,可是好歹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她一时又有些心里不平衡。可是,如今,正如她父亲所说,万事都要依着一个“忍”字诀,方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四弟,你这话说得我心里难受。你们兄弟二人的情谊本就深重,又是共同经历生死。如果太子在天之灵,知道你有这份心意,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念想,也不过是希望秦氏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生下来,让我可以有个依靠罢了。”方氏也是一阵唏嘘。柳静菡压根就不相信,这个前太子妃只是想要拿秦氏的孩子做个将来的依靠这么简单。正如她之前猜测的,她认为太子妃真正的用意应该是要仿照前朝,弄出来一个皇太孙继位的事情。然而武德帝不是前朝那昏庸的皇帝,太子妃只怕也做不了那垂帘的皇太后。两厢里,一面是虚情假意,一面是假意应付,居然也让楚王夫妇和孝贤太子妃寒暄了好一阵子的功夫。正当柳静菡寻思着这拜访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她也顾不得太子妃正在接待客人,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启禀,启禀太子妃,外,外面有贵,贵客到!”说完身子竟然还颤抖了一下,像是十分的惊恐。方氏见到下人在客人面前如此的无礼,心中自然不喜。本来外面就传言说是孝贤太子去世之后,整个太子府已经乱得不像样子。如今这个小丫头如此的做法,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传言?她冷冷的呵斥:“放肆!难道没有看见楚王和楚王妃正在这里?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那小丫头一见主子发怒,越发吓得一言不发。她本就是被临时抓壮丁过来回禀的。她一直都是在外面扫洒的不入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大的礼仪呢?方氏见她越发的不像样子,心里也厌恶,只能是不耐烦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到了,居然不递个帖子进来,难不成还让我亲自出去迎接?”她这话虽然不客气,可是也不算是太过张狂。太子虽然死了,可是明面上的地位却是只高不低,除了司徒俊柳静菡这等王爷王妃登门,其他的人,她还真是不用亲自迎接的。然而,实际上,出了楚王和楚王妃,其他的王爷和王妃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那小丫头却是低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荒谬!如今王成是越来越会当差了!”方氏心里暗自嘀咕,难道这王成也有了二心?太子死了之后,她本来就曾经让王成这个太监总管另谋高就。是他自己说的舍不得太子,要守着他的灵位了此余生。怎么如今,又突然弄这些个幺蛾子?“王总管只说,务必,务必请太子妃亲自出门迎接!”那小丫头赶忙把王成的原话说了出来。太子妃的脸面一时就有些拉不下来。总不能不说出个所以然,就由着王成这个奴才指使。她这个太子妃成了什么?柳静菡见状,知道太子妃是不想没个由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出去,到底显得落了身份。“大嫂,我们也呆了一段时间了,不如就此告辞。”柳静菡笑着说道。太子妃哪里不明白这是人家楚王妃给自己个台阶下。“也罢。你们还能记得太子,我心中欣慰,我还是亲自送送二位吧。”如此这样一送,太子妃自然能够有个合理的理由去到那门口看一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架子要她亲自去迎接。三个人慢慢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果然就看见王成满头满脸的汗站在那里直打转。方氏心里越发的奇怪,这王成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什么时候这样慌张过?那王成见太子妃这才过来,赶忙跑了上来,大声说道:“我的娘娘,您怎么才来!”“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太子妃奇怪的问道。王成低声说了一句。太子妃立即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