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衡的眼中突然焕发出一丝光亮,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他的喉咙嗬嗬地发出声响,却无法听清楚在说些什么。陈云生俯下身子,靠近了一些。姜玉衡残存的一目中留下一行浊泪,他老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仿佛初春煦日下那一抹坚持不化的残雪。“我……是一个…失败者……执着于力量而放弃了灵魂。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事……太多了…将死之时才明白修士存在的真正意义……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这么无知……狂妄……视生命为一次豪赌……我是一个失败者……”姜玉衡逐渐停止的说话,时间定格在那一刻,不知为了,目睹姜玉衡的死去,陈云生心中没有半点高兴,沉重的悲伤在心底发酵,这场悲剧的起始点为一次可以避免的错误,但是却沿着错误的方向无以复加地发展了下去,红鸾的悲剧令他感到一阵阵心冷。只为一朝的释放,一个人忍辱负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是怎样一种力量。看着脚下残破的尸体,听到姜玉衡振聋发聩的声音,陈云生的识海却格外的清明。一阵平和的力量在他身上蔓延开去,将那股桀骜不驯的黑色能量压制了下去,那些绚烂如花的黑色纹路逐渐消退,他的双眸澄清的如同一潭湖水。..他感到自己再次摸到了金丹中期的那个门槛,之前他的修为早就到了应该晋级的地步,可是境界却迟迟地停留在金丹初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金丹境界,这次他实实在在地摸到了自己那条门槛,远远超过了救治尉迟雪之前的程度。远处,四个侍女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她们眼中都挂着难以鸣说的悲伤,来到姜玉衡尸体身旁,白梅俯身拾起了一枚红色的碎片,碎片晶莹剔透,仿佛红色的水晶,在碎片下面安放着一个发白的香囊。白梅将两件物品收好,默默说了声谢谢。陈云生抬起头看着四个侍女,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谢我,杀死姜玉衡是为了天穹派。就算红鸾能够幸免,我也不会放过她。”白梅悲伤地说道:“主人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能为她复仇的人她都会感谢的。刚才那个谢意,是替主人说的,在我们眼中,你并不是一个值得感谢的人。”陈云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四个女人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那个残雪消融,天光灿烂的春天。……门外,四名沧澜卫从碎石块中站起身来,带着石屑来到陈云生的身后,他们错过了保护主人的时机,险些酿成大祸,所以四个人把头垂的低低的。在战场上,无法保证统帅的安全,是所有修士的失职,就算保全了所有人,也不算最后的胜利,这便是战争的残酷。嘈杂之声渐起,门外四名沧澜卫满身是血地奔了进来,头顶的苍穹一阵空气撕裂的声音,一个硕大的阴影从天而降,伴随着韩枫高声的呼喊,那只尚未成年的毒龙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从龙身上下来的还有易小虎和易小芸,陈云生的三个弟子飞快的来到师父的身边,他们惊愕于此地曾经发生的战斗规模和惨烈程度。自在宫在防护法阵的庇佑下险些被拆散架,再看沧澜卫,各个灰头土脸,身上的甲胄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碎片,韩枫不由得咂砸嘴。陈云生转身看着三个徒弟,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外面的情形怎么样?”韩枫惊愕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骄傲,“都结束了,修罗门的人被驱散,天穹派和烈火堂接管了整座城市。诸葛师兄正忙着安排救治伤者的事情,让我们先来驰援……”韩枫说了很多都没有说在易小芸的心坎上,女子打断大师兄的话,直接问道:“师父,你没受伤吧,需不需要休息?”陈云生笑了笑,摇头道:“没有受伤,我们走吧,离开在座宫殿,殿内有些清冷,我们去晒晒太阳。”三个徒弟不知道陈云生唱的是哪出,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身后,来到苑囿之中。踏在一方土丘之上,陈云生仰头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修士,突然想起当年在东海之滨,鲲鹏上王茂唱起的调调,不由得哼了出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散,寒鸦惊乱。只待那秋风扫过,问世间谁又能主浮沉…………诸葛靖宇注视着陈云生,他清俊的面颊上露出一种沉稳,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决定。视线对端的陈云生,低头沉思,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明天辰时,天穹派的修士尽数撤出天水城。”诸葛靖宇点了点头,道:“我猜你便会如此,只不过便宜了游龙帮和烈火堂。”陈云生洒然一笑,道:“统御万民原本就不是天穹派的立派初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并不只有好的一面,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耕耘太白峰吧。”诸葛靖宇看着窗外惊鸟铃上的寒鸦,轻轻说道:“说起来好久没有和你烹茶了,不如我们对饮一杯?”“再好不过。”陈云生率先走到床边的小方桌前坐下。诸葛靖宇拿出了那套精致的茶具,在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之下,两盏清茶已然出壶,袅袅的白烟之中,清香扑面而来,令陈云生精神一振。他端起茶盏,闻了闻香气,便一饮而尽,和当年在天星阁上饮茶的方式没有半点分别。放下茶盏,陈云生说道:“能取得此战的胜利,真是让我意想不到,说实话当我看到无常出现在沙场上,心中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死。对方的力量太过宏大,在这种力量面前我们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诸葛靖宇笑着凝视对方,说道:“不过,事情就这般峰回路转了,飞云子师尊出现令我有些诧异,但细细想来也在意料之中,他虽然这段时日都在闭关,却时刻挂念着小师叔,出关第一刻便来寻你,可见你们师徒情深。话说隐宗的传承便是这般,师父对徒弟倾其所有,将其视为自己生命轨迹的延续,显宗是远远做不到这样的。”“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们在显宗的路上越行越远,总觉得和老师的教导有些相悖,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到天穹派的现状会作何观想。”陈云生不无忧虑地说道。诸葛靖宇笑道:“掌门多虑了。你现在是天穹派的掌门,门派的发展自然要有天穹派的弟子说了算,飞云子师尊虽然辈分崇高,但并非天穹派的子弟,所以无权干涉。再说,他老人家也是明白之人,当年和天穹师尊之间的争议不乏意气的成分,如果今日他看到天穹派的欣欣向荣,定然不会多说什么。”陈云生点了点头,说道:“希望如此吧。我们师徒重逢,没说几句话便又分别,也不知道老师现在身在何处。无常的道法通玄,我真有些担心他。”诸葛靖宇摇头笑道:“小师叔是关心则乱,飞云师尊的道法何尝不通玄,他两人斗法的时候一直便是飞远师尊占上风,就算换了地方又能吃什么亏,我觉得不出三天,他一定会来到这里找你。比起飞云子,我更觉得你那位姐姐来的莫名其妙,居然比千音还要凶猛,看样子你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对吧?”陈云生摇了摇头,说道:“一头雾水。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罗浮宫,她表现的如同一个初入道门的小修士,却能看到我的本真,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时我为了得到一条消息还试图威胁过她,现在想想有些幼稚。”诸葛靖宇眉飞色舞地说道:“哦,看来这个世界远远不是我们通常认知的那样。不管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总之有很多东西需要探究,关于探究本身,我是相当感兴趣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她定然还会出现。”“说道探究,你那神乎其技的召唤道法在哪里学成的?”陈云生好奇地问道。诸葛靖宇嘿嘿了两声,说道:“你还记得曹家的那个所谓的拂尘吗?召唤阵法的法诀就藏在拂尘之中,我无意间获得,经过二十多年的潜心研究,已然收发随心了。”陈云生点了点头,心中为诸葛靖宇高兴,他知道对方在斗法上一直不怎么行,能有这样一份神乎其技的手段,日后若有危险,保命自然是不在话下了。念头一转,陈云生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以为此战之后,无论胜负如何都将是一个终点,一次回归。我的心再回赤诚,不被那么多东西所羁绊。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心境永远在向前发展,想回到过去是万万不可能了。那两个人给我的感觉,惊心动魄远大于平和,虽然他们暂时帮了我们,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未来的事情永远也说不清楚,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