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那阿兰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婢女,这一回在夙莺这里,受到了不同往日的“对待”,居然还能忍气吞声没有向杨氏告发。这其中的因由,说来也再简单不过。只因,她知道杨氏也不是什么善类,这被**之事捅了出来,杨氏无疑会觉得脸上无光,生气发怒之际,还不是先拿她这些身边贴身的婢女出气。而这一点,也正是夙莺一早就料准了的。弹指间,就到了第二日,也就是说今晚薄暮时分,便要进宫参加夜宴。而现在,破败的小院里好不忙碌,只因李氏此时,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至于在找什么呢?当然是在找进宫要穿的衣饰。可是,所有的箱子、柜子,都全翻完了,也没有找着一件能入眼的,确切地说,李氏装衣饰的箱子,也不过就只有那么一个,另外一个则是夙莺和夙霖的。铺张在床塌之上的,全都是一些过了时的旧衣,衣泽黯淡无光不说,就连上面的花纹染料,也都年久褪色,实在上不得台面,登不得大之堂。这些年来,在府中,杨氏克扣得紧,艰难维生度日已经很是不容易,他们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添置这些身外之物呢?一时之间,李氏黯然跌坐在这一堆旧衣当中,独自垂泪。夙霖想上前,劝慰娘亲两句,他一个男儿身,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娘亲。倒是夙莺,好像并没有那么难受,她自然也看见了娘亲翻箱倒柜,不过是想为他们三人,寻一身合体的衣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裙,比这将军府里的一个低等的下人,还不如。叹了口气,这憋屈的苦日子,过得真没法说了!“娘,您是在为找进宫参加晚宴的衣饰,而烦恼愁苦吗?”她承认,这一刻她有点耍小心眼,明知故问。“莺儿,娘对不起你和霖儿,你看,这进宫多好的机会,娘亲本来想让你们姐弟,穿得体面点,进宫见见世面,长下见识,同时也不被宫里的人轻视,可是如今看来,娘亲真是没有本事,连一件像样的衣饰都拿不出来,都是娘亲没用。”这个被现实压迫得弯了腰的老妇人,是真切的在哀伤。“娘亲,不过就是衣饰而已,莺儿来帮你挑选,好不好?咱们不和别人比华美,比艳丽,咱们只要穿得合体大方,穿出我们自己的特色,这不也很好吗?再说了,绫罗绸缎这些,也并不是越贵越好,越华丽越美。”身为苏相之独女时,苏暮烟可是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衣饰而愁苦过,哪怕一天一套一换新,都没有人会说她浪费奢侈,只会说她心灵手巧,从比花娇。从前辩物的那些眼光,从前那些心灵手巧的技艺,她还是保存有的。“来,开始挑了啊,还有彩凤,你虽然不需要跟着我们去进宫,但是,如果你一会儿,看见了什么想要的花饰或是图案什么的,你也可以和我说,我帮你做。”夙莺自己动起手来,知足而惬意。一件件过时的衣裙,被她草草翻过,她一会儿瞧一眼娘亲,一会儿又盯着手中的衣裙,比来比去,最后终于从一大堆俗气的颜色里面,挑了最为致,也最淡的一件。她这娘亲出身舞女身份卑微,这个她早知道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娘亲压箱底的衣服,如果忽略褪色这个问题不谈的话,还竟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颜色又俗又艳,很花俏,很花枝招展的衣裙,她默默地想,大概这跟那些烟花之地,露骨舞女的衣裙,也差不了多少。话说,哪个夫君,愿意见到自己的妻子成天穿得这般花俏,花枝招展的,看着就像个风尘女子?出去花楼,搂个把舞女,饮几杯花酒,那是男人们的天性,明说了就是消遣风流快活;但是,这养在府中,过日子的,还成天这样花枝招展,就有些不得体了。她想,以后她必须帮她的娘亲,好好改造一下这“舞女”的形象才行了。“就这件吧,我看这件,还行。”抖了抖手上的衣裙,夙莺就开始对着衣裙审视起来。“这件吗?这件哪里好看?”李春花可真没看出来,这件普普通通的,到底有哪里好了?完全就是毫无特色。“这件朴素,配合娘,您身上的安静气质,最适合。”夙莺很相信自己的眼光,确切地说,是相信苏暮烟的眼光。苏家小姐,有的是绣功,朴素不要紧,苏暮烟的女红绣功,在西夏,她要是自称第二的话,没有敢自夸第一。“不过,这个样式,好像过时了,还得改改,娘您等会,彩凤有剪刀,还有针线吗?都帮我找出来。”夙莺接下来开始忙碌,着手亲自量体裁衣,亲自刺绣,亲自缝纫。“小姐,您什么时候会这些的?这女红,做得真好!”彩凤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完全就是飞针走线。何止是她看呆了,就连舞女出身的李春花,都觉得太惊奇了!这还是她亲生的女儿吗?她女儿,有这么能干,为什么她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呢?只见剪刀熟练地被夙莺握在手里,咔嚓几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裁出这世上最独特旋转花纹,手里的针线并用,这个时候的夙莺,自信而从容,淡定而清。她的背影,如空谷里的幽兰,静静地绽放。“娘,你的气质比较安宁,外表柔弱,内里坚韧,我想就绣些翠竹吧,翠竹最搭。”夙莺在衣裙的正面,开始飞针走线。最后在裙摆的下方,还适宜地点缀了一些山水水墨图案。直到整件衣裙修改完工,出来的效果,却大为惊人。“哇,真是太震撼了,奴婢这一辈子,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搭配,这件素的衣裙,已经超出了一件衣饰的意义,望着这些山水水墨绣图,会觉得那些翠竹,那些青山,空灵而幽静。哪怕处在尘嚣之中,也能使人心神宁静。”彩凤难得一下子,思泉涌。“嗯,姐姐的女红,做得太棒了,以后弟弟我的衣服,也全交给姐姐帮我打理好了。”夙霖笑mimi,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来。而夙莺自己的,以及夙霖皇宫夜宴要穿的衣服,也稍稍在原来旧衣的基础上,只是做了一些改动,不过相比较之下,还是李氏的这件,最让人满意,也最出彩。“莺儿,你和霖儿的,你们姐弟的,为什么不做得更独特一点?”现在,李氏完全相信自己女儿这巧夺天工不凡的技艺。“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这趟去的是皇宫,而宫里宴请的是护国大将军,也就是我们的爹爹,娘您虽然只是二房,但是,也是作为女眷特许可以出席,所以,宫里倚重的,不过是将军的颜面,孩儿们都是晚辈,所以自不必花心思,别出心裁,只要本分老实,不出任何差错,就是给爹爹长脸了。”夙莺边收拾绣线,边解释。其实,私心里,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太出风头,仅此而已。皇宫,毕竟不像将军府,稍微出点差错,那可是会掉脑袋的,低调点行事,总是好的。临时赶制了三套夜宴要穿的衣饰,又帮彩凤也改了一套平日里的衣裙,这一晃,时辰便已经到了暮色。“二夫人,小姐,少爷,准备好了吗?大夫人那边来话,准备要启程进宫了!”有了上一回的教训,这一次,阿兰再来通传,无形中谦卑有别,已经收敛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好了,就来了!”三人打扮一新,跟着鱼贯而出。这一回,阿兰再次被震住了。这……这些新衣饰,都好美,好特别!她从未看到过,特别是这二夫人身上的一袭山水水墨绣图,简直是绝了!再看二夫人今天的妆扮,明明很简单,头上只是斜插了一支白玉兰的簪子,气质沉静而温婉,让人耳目一新。连她这个见过世面的大丫环,都有些看呆了。想来,皇宫夜宴上,这二夫人定然能一鸣惊人。等阿兰领着李氏,以及夙莺夙霖,来到府门前时,杨氏,夙清瑶,以及夙将军早已经先到一步。夙莺悄悄地打量过去,只见今天的杨氏,以及嫡姐夙清瑶,都刻意精心打扮过了,一身的贵气,穿金戴银,闪闪发光,好不眩目,就连身上全新的衣裙,都是特别订制,用的上等苏丝锦缎。要知道,在西夏,一般只有达官贵人的女眷,才用得起这苏丝锦缎。一般的大户人家,哪怕付得出这价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货。只因,苏丝锦缎,每年的产量极其有限。为了这皇宫夜宴,看来杨氏,还真是花了大血本。如此一来,想在夜宴上艳压群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夙将军,她的爹爹,今天倒和往日差不多,一袭蓝袍,袍边上顶多用金线镶了边,贵气而不张扬,恰到好处。这皇宫赴宴,朝堂上的武大臣,无论穿着还是佩饰,都极其讲究,绝不能夺了圣上的风采,所以越保守低调,也就越能讨圣上的喜欢。当然,夙莺在悄悄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都侧头看了过来。杨氏和夙清瑶前后都露出又惊诧,又艳羡的目光,那目光,渐渐变得灼热,最后竟染了一层怒意和仇视。女人呵,最看不得,别人比自己穿得好看!夙乾亭也难得露出了一丝赞赏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李氏的身上,不曾离开。李氏原本就长得不俗,只是平时疏于妆扮,或者说,妆扮不得体,经常把自己弄得像风尘女子,花枝招展,刻意而做作。行为举止也无形中带着一点轻佻,经过夙莺短时间的“训练”,如今步履稳重,脚下移动间,步步生莲。如今,被夙莺这么一妆扮,无疑于锦上添花,宁静中又带着点高贵和温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风莺将她这个爹爹近乎痴迷的眼神,尽收眼底,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和夙霖相视一眼,两人皆很得意。场中几人,各怀心思。“老爷,大夫人,二夫人,该启程进宫了!”老管家立在一边,及时提醒。说实话,他对今天出场的二夫人,也觉得很是惊艳。马车一共准备了两辆,自然这正室一辆,侧室一辆,分开乘坐。免得彼此尴尬和难堪。直到坐上马车,一直端着身段的李氏,这才呼了口气,身形一下蔫了下去,没个正形。“娘,还没有到皇宫呢,您要坚持啊,您要把这淑女的架势,端得高高地,您没有看见,我们刚出府门的时候,爹爹见了娘亲您,那眼神都看痴了,那会儿,我看见大娘气得背地里咬牙切齿呢,真痛快!想不到,居然咱们也有这么扬眉吐气,让他们吃瘪的一天。”夙霖痛快得真想在这个时候,吼上两嗓子。“弟弟说得对,娘,这些您真该天天练习,时间久了,熟能生巧,这气质自然就能无形跟着改变,若是投机取巧,得过且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必然没有成效,那么,势必斗不过大娘,夺不回爹爹的宠爱。”夙莺在旁边,趁这机会,好好“说教”李氏。任何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无不需要付出血汗和努力。杨氏之所以如此一直受宠,其中,也定然有她先天的天赋,以及后天所做出的努力。马车平稳的行驶,离开将军府,正穿过闹市街道,因为已近暮色,街上稍显安静,应该没有什么人。就在这宁静里,突然冒出一串女子一惊一乍的声音。“傻子哥哥,你今天又跑哪里去了?看你这灰头灰脸的,真脏。快,离我远点,难闻死了。”“这两个馒头,是你今天的晚饭,啊……你怎么不好好接着,这回馒头滚地上去了,怎么办?爹爹和娘说,每个人晚饭就只有两个馒头,没有多的了,现在你的两个都滚地上去了,要么,你就饿着,饿一晚上;要么,你就只能吃这沾了尘土的馒头。”傻子哥哥?会不会是醉香楼的那个傻子?灰头土脸,难道他今天又去苏府废墟门前祭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