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莺从木架子上认真挑选着自己需要用到的草药,这些架上子摆放的药材,还是她那几天和傻儿一起出门捡柴火的时候,在路边无意中看见便拔下装布兜里带回来翻晒的。最起初的用意,本来是怕他们三个人有个头痛伤风发热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才攒下的。后来天天采,也就渐渐成为一种习惯。不知不觉,架子上面已经积得有不少。这会儿,她倒是很满意,感慨平时自己的防患于未然,不然此时指不定要慌手慌脚,跑到山上去采药才行。挑选了三四种,虽然还差几味药材,但是这大晚上的,所有的药铺怕是早就关门休歇。眼下,只能先用手里这些。厢房之内,床塌上平躺着一人,哪怕是被打晕了,那宛如嫡仙下凡的仙姿,也让人生出神圣不可侵犯之意。夙莺悄悄进房来,当然并没有侵犯他的意思。她从角落里的杂物堆里熟练地翻出一个布包,然后小心地打开,只见上面有一排森光闪闪的针。这不是什么那些太医手中所执的那种银针,开玩笑,银针那可是要花很多银子的,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供自己挥霍。所以,布包里的这一排针,只是普通的针,就和邻居大嫂绣花女红时用的绣花针差不多。从粗到细,从长到短,整整一排,不下十根。这是后来夙莺偷偷在铺子里叫人帮忙订做的,当然目的也是为了不时之需。“真是想不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在昏黄的油灯下,她细细地认真地把那些针给扔进酒碗里。青衫小厮踏得门来,一下子便看见了泡在酒碗里的那些针,目瞪口呆,“这位小哥,你这是要干什么?”“一会儿要给你家主子扎针,扎完针之后,再熬些汤药双管齐下,定然会好得快些。”她掀掀眼皮,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呃”青衫小厮这才领悟过来,“需要我在旁边帮忙吗?”“你确定你家主子不会在我施针的过程里突然醒转过来打断我的进程?”夙莺只是凉凉的抛过来一句。但就是这一句,吓得青衫小厮后背发凉。在施针的过程里醒过来,那他家主子岂不是会直接扒了他的皮抽他的筋拿他的肉去喂狗啊!最最关键的一条,很危险。主子若是知道他们联合起来用这么卑劣的手法来欺骗他算计他,定然不会再接受医治。哪怕是再世华佗,他也不接受。“你去把这个薰香点着,这样他就不会马上醒过来。”。青衫小厮默默蹲在墙角点香。“还有,你把他衣服给扒了,连中衣一块儿扒下,全部扒下。”青衫小厮抽搐着嘴角,磨磨蹭蹭去脱床塌之上人的衣饰。“呀,谁叫你给他脱光光啊,快拿东西把中间那个给我挡住!挡住!”一声娇呼,头一扭,赶紧闭上眼睛,不停默念“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千万不要让我长针眼!”,那羞怯中又带着一丝不可饶恕的怒气。青衫小厮默默垂眼,不是你叫我去脱的吗?一排十二根粗细长短不一的针,一根一根全部扎进床塌之人的周身各大要穴,下针手法纯熟而老到,无一丝拖泥带水,让在旁边观望的青衫小厮都暗叹不已。下针时的夙莺,神情认真而专注,小心而谨慎,那是青衫小厮从来没有见过的另外一面。扎完针,又喂了些熬好的汤药,这才作罢。“我家主子这样是不是就没事了?”青衫小厮这时才松了口气,煎熬了大半个晚上,他这愁得肠子都绞结在一起。“很难讲,需要再观察看看,体内阴冷的湿气太重,给他盖厚一点,出点热汗有好处。”她一边收拾那些针,一边耐心讲解。“有劳这位小哥了,在下青竹感激不尽。”青竹微弯腰,认真地拜谢。有恩就必报,这是他们江湖男儿的血性。“你叫青竹?名字还不错,他呢?他叫什么?”夙莺好奇地一指床塌,直觉觉得这主仆二人的来头似乎不小。但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见识短就无法猜测出来。“我家主子你就唤他抚月公子好了。”青竹目光闪烁,犹豫半天终才肯道出这一句来。看样子,定是有什么实情不方便告诉她们这些凡夫俗子。也罢,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顶多就是以此来还对方的救命之恩,扯平互不相欠,仅此而已。“小哥劳累许久,定然累了,早些歇息去吧,这儿就由我来守着好了。”青竹倒是忠心耿耿,片刻也不离开抚月半步。歇息?她上哪儿去歇息?恐怕今天夜里,不光她歇息不了,连彩凤也没地方睡了。宅院里本来就只收拾出两家厢房,被褥也有限,那边两个乞儿和傻儿占用了一间,自己这里一间又被这抚月公子占去,自然只能先熬一宵明天再想想办法解决。劳碌了许久的夙莺,渐渐地眼皮沉重起来,只好先趴在桌边打算先眯上两眼再说。谁知,这一睡竟然沉沉睡了过去,毫无所觉。大抵是真的累倒了!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所宅院,是在东大街的巷尾,比较僻静,当初朱氏之所以大方出手相让,那也只因为地势偏僻值不了几个钱,所以即便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嘈杂之事。床塌之上的人眼皮动了动,似乎有幽幽转醒的趋势。随后,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然而入眼之处,头顶是一片陌生的房檐,上头的几根看起来粗壮的房架,年久已经有些久远,都隐隐有些发霉虫蛀的迹象。他第一时间里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寝殿。出于本能,他全身进入了戒备之中,哪怕用他那灵敏的感知,一点一点探知周围的动静,居然发现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天,他这是在什么地方?视线缓缓下移,那脱落了墙皮,几乎可以灌风进来的残壁,他眉头微皱。自己堂堂一个风度翩翩公子哥儿,怎么能睡在这种见鬼的破地方?随意的一扫,他更是吃惊。他的床边,居然还有一个人守在这里,但是这人穿的长衫,还有这趴着的身体轮廓,分明不是他的贴身随从青竹。有些东西,突然就冒了出来,昨夜在巷口的那一番经历,他全部忆了起来。视线扫过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香的“男子”身上,那些狂躁不安的情绪,又再度涌了起来。可恶,一定是这个家伙将自己强行给弄过来的!他都说了他不要,他不来,居然敢给他来强的!这女的,真是不要命了!夙莺本来睡得正香,毫无防备,呼吸绵长,但是突然,就在睡梦里一悸,然后隐隐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危险存在,“嗖”的一下就睁开了惊恐的大眼。两眼相对,四目在半空中交遇。一个怒气冲冲,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人;而另外一个则是疑惑不解,作混沌状。“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良久,夙莺移开瞪得有些酸疼了的双眼,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对方,她一向是装疯卖傻粉饰太平的高手,故意忽略掉刚才的激烈对峙,淡淡地问了句。“我没有说要你出手相救。”从床塌上传来冷冷的一声冷喝,十二月的寒霜冰冷之气,冻得她瑟缩了一下。“是,你是没有要我出手相救,算我自己多管闲事了,好不好?”夙莺懒得和他争执。他作为一个病人安稳地占了她的床,她都没有什么抱怨,他反倒先数落起来。这世道,果然不能做好人。“青竹!”对着虚无的空气一声大吼,那吼声比起昨夜在马车上那些残破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中气足了些。看来昨夜的那些努力,都没有白费工夫。一醒来能这么大嗓门开始训人,估计死不了。夙莺悻悻地从床塌边撑住了床边,想让自己努力站起来。哪知昨夜蜷缩在这狭小的角落,腿不能伸脚没处放的,一触地才知道已经全麻了。“哎哟”一声,她痛得抽了口冷气,呆立在原地,再不敢随便动一下。那奇怪的站姿,扭着小腿,愣着不敢晃一下。真倒霉,不仅麻了,还腿抽筋了!“这位小哥,你没事吧?”青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飘了出来,就落在她身后,关切地问道。“没事,你家主子醒了,我出去洗漱下。”为了不被某人冷凝的目光给射死,她赶紧果断地开溜了。她一走,这室内便只剩下了这一对主仆。“唉,别走啊……”青竹预感到不妙,他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啊。为什么?因为他家主子的脸现在实得臭得很!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还不解恨的样子,他跟随在这位主子身边多年,从来没有过今天这般恐惧害怕过。抚月就那些静静地盯着自己的随从青竹,一句质问责罚的话都没有。破旧的厢房里,气氛有些低沉,静谧得甚至有些过分安宁。这是不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奏?青竹宁愿这位主子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骂他胆大妄为,哪怕是用东西狠狠地砸他,或是凝聚气力将他一掌给直接甩出去,他都愿意承受。再没有什么,比这份窒息般的沉静,来得惊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