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霖迟疑地迈了步子,本能地站在了夙莺和母亲这一边。如若娘和长姐都要离开的话,那么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一起离开的。夙莺义无反顾,嫁出去离开将军府的这段日子,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更向往自由无拘无束和平等。可是,她豁达,但并不代表着李氏也是洒脱之人。这个当口,她却犹豫了,“莺儿,这儿就是你的娘家,还有霖儿,你也姓夙。”李氏言下之意,这儿才是他们的家,家在这儿,他们能去哪里呢?无论外面的什么地方,都不是她的家,不是她想呆的地方。她真正想呆的,只有这里而已。“娘,你难道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夙莺心下嗄蹬一响,她没有想到,李氏会这般愚痴,夙乾亭都如此对她了,平时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那个恶毒的老女人天天想着法子打压她欺凌她,她简直就是生活在重重打压之下,只靠着顽强的毅力撑过一次又一次。就是这样暗无天日,毫无光亮的生活,她居然还不舍得离开?李氏面露苦色和挣扎,一边是期盼的儿女,一边则是她最爱的男子。“想走?好,今日,你们若是出了这个门儿,今后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夙乾亭就只当没有娶过第二房妻子,也没有生下过一双不孝不义的儿女,从此将军府将再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踏出这门半步,就断绝所有的关系!”夙乾亭气得那个要当场吐血,这已经不仅是挑战他权威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欺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此时他若再不硬气一点,再不拿出大家长的气魄,震慑住这场面,今后还怎么服众?这一回,夙莺没有再出头说什么决绝的话,因为她已经细心地从李氏的脸上发现了她的挣扎和为难。之所以挣扎,大抵是还存在念想。李氏和她不同,她这副身躯虽是夙莺的,可是这灵魂却是苏暮烟的,苏暮烟与夙乾亭真是亲近不起来。然而那人,却是李氏真心诚意深爱着的人。李氏抿唇不语,只字不再提离开二字。从这份沉默中,夙莺已然知道她这个娘亲的最后决定。本来搀扶着李氏的手臂,也一点一点地往外抽了出来。那距离,好像一样子也跟着拉出来。在这一对母女之间,划拉出了一条叫做隔阂的距离线。李氏心里涌上悲苦,神情更是凄凉,女儿要带她走,是为她好,是看不得她在这里终日受气以泪洗面,是要带她去外面过更自在的生活,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再没有人,比她的这个倔强胆大的女儿,更加心疼她了。可是,她舍不得。她还是舍不得离开这儿。一旦现在就这样走了,她就再也看不见那个日思夜想的情郎了,虽然留在这将军府里,她并不能得到他的青昧和怜爱,但是最起码,想念的时候,还是可以偷偷地远远地看上一眼,只消一眼,便满足。年轻的时候,她便爱上这样一个英气的大将军,再也放不下。若说痴念,这便是她的痴念吧。夙霖眸光闪烁,意味不明。夙乾亭颇为得意,这一招的震摄,果然有作用。“娘,那莺儿就此告别!先前说的话,您就当我没脑子全说的是气话吧!”她脊背挺得笔直,然而双拳紧握,已然泄露了她颤抖的情绪。她再扫一眼夙霖,等着这个弟弟的决定。若是这个弟弟想走,以她今日之力,定然全助弟弟一臂之力。若是这个弟弟也不想走……罢了吧,人各有志!就算她再披着夙莺的这具躯壳,可是她骨子里还是苏暮烟,她永远都做不了真正的夙莺。夙霖神色堪堪地看过来,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又复杂地盯着母亲望了良久。无疑,他也在矛盾挣扎。看吧,果然她和他们骨子里是不同的。倘若今日是真的夙莺本人,夙莺的躯体配上夙莺本人的灵魂站在这里的话,断然应该也不会如此大逆不道,说出离家出走这种大逆不道之话。哎,好像是她强人所难了呢。“行了,霖弟,我已经懂你的意思。”她无奈地挥了挥手,只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心疼她的娘亲,心疼她的弟弟,但是,他们不愿意离开,那她也只能尊重他们的决定。“娘,霖弟,你们多保重!”夙莺孤傲地回头,连看都没有再看夙乾亭以及他身边那个毒辣的老女人,冷然转身和抚月一道出了前厅,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看看这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杨氏低低地咒了一句,她的双臂啊,成了残臂。尽管夙莺表现得很淡然很义无反顾,可是才刚出了厅堂,跟在抚月的身后穿过游廊时,她还是禁不住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为什么心里,还是会觉得这么难过呢?明明,该做的,该争取的,她统统都试过了。不是她的错,她已经很努力!“夙莺,别难过,还有本宫主我在呢?你不高兴,只要你现在一句话,我立马杀回去,把他们好好惩治一顿,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哭天喊地,好不好?”抚月抚额,他长这么大,实在是和女子接触交流的机会少之又少,他根本不会安慰人。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过,夙莺心里暖融融的。马车就停在将军府外,这一走,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回帝都,还能再见到她的娘亲和霖弟。“长姐,你等等!”就在夙莺即将上马车时,从将军府里冲出来一个青色身影。夙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冒热汗,终于好不容易赶在长姐离开前,赶到了。呼……差一点就要错过了呢。夙莺绷着脸,不知该和这个从前最亲近的弟弟说些什么。数月不见,难道她和他之间也生了隔应么?这感觉,实在是糟糕。夙霖也是**之人,自然看出来了夙莺的不自在,鼻头一皱,闷声问道:“长姐,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呃?”夙莺疑惑。何来生气一说?“你气我先前没有答应跟你一起离开。”夙霖抽抽鼻子,这才正色道:“长姐,其实你误会我了。”说到这里,他居然还有几分委屈之意,“其实,我怎么会不想跟着长姐一起走呢?外面的世界,是那么自由和新奇,真想跟着长姐一起去闯荡呢?”目光幽幽,眺望遥远的天际,仿佛在那天边,就是他盼望的所谓新奇的另一个崭新的新天地。语气又再跟着一沉,“可是,娘她不愿意离开,娘的心思还在那个人身上,长姐也走了,如果霖儿再跟着也走了,娘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万一,大娘要是再起了坏心,又要欺负娘,娘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所以,霖儿想好了,霖儿要留下来好好照顾娘亲,这样长姐就算在外面,不在娘亲身边,才能放心,不会惦念没有后顾之忧,不是吗?”。她的霖弟……呵,教她说什么好呢?总是让人如此心疼!心疼他的过分懂事!夙莺勾唇浅浅一笑,“霖弟,长姐没有生你的气,真的没有。”“那长姐你生娘的气吗?娘其实也不容易的。”夙霖眼巴巴地望着长姐,他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长姐不高兴。长姐的心意,要带他们走,他都懂的,全都懂。不要说她,就算是自己,每次被欺压每次忍无可忍之时,何曾不是动过离开的念头。“算了,这是娘的选择,好也罢,不好也罢,这都是她甘愿的。”为爱痴迷不悔,弥足深陷的,这世上又何止李氏一人呢?从前的苏暮烟,不也是吗?陷在一片自以为的爱情迷雾里,丧了命才知幡然醒悟。她只愿,只愿她的娘亲永远也不要走到这么悲惨的一步。“霖弟,好好照顾娘,还有,长姐这一次可能要离开帝都很长一段时间。”她终忍不住,还是告诉了这个亲近的弟弟自己的行程。“什么?长姐要离开?去哪?还回不回来?”夙霖果然大吃一惊,神色惶恐不安,生怕这一别,就再无相见之日。“去寻人,短时间内恐怕回不来了,所以,你要好好保重,遇事先三分冷静,多用脑子想想,切莫再向以前那么冲动。”说着,她又红了眼眶。“长姐,那你……还回来吗?”夙霖似乎很执着这个答案,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苦苦挣扎。“应该会回,帝都还有我没有完成的大事呢,不过,长姐再回来时,亦恐怕不再是你现在眼前站着的这副模样了。”她要强大,强大到可以推翻扳倒害她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夙霖不懂,只觉得深奥难解,反正他只要知道长姐还会回来,他立马又乐呵呵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那好,我们约定好,等长姐一回来,就来见我,或者带消息让我去见你好不好?”“好,你要帮我把娘照顾得好好的,还有大娘那边,我看她一年半载的,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折腾着欺压你们,她手臂上的伤,够她好受的,这都是她的报应。”那可是她的杰作,她就是算准了才下手的。初春的暖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分外温暖,就在这一片温暖明媚的光景里,姐弟们又絮絮叨叨了一通,再依依不舍,却也最后不得不挥手道别。夙霖一直没离开,站在原地,痴痴地凝望,以木雕之姿。直到马车消失在车道上再也寻不见一丝踪影,他才低头闷声不响地挪动步子。马车驶出高高的城楼,就在城郊的路边嗖然停下。车里的帘子被揭开,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停下了?”满脸疑惑地夙莺左右观望了一下,这旁边既没有茶铺,也没有个歇脚的地,为何马车就停止不前呢?“你过来!”抚月朝她神秘地勾勾手指头,高深莫测。夙莺傻傻地探身出去,难不成,这周边出现了什么危险?可是,刚才她用神识探知过,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难道还有被她漏掉没有发现的?抚月却不肯说,直到夙莺已经出了马车,坐在了驾车的那个位置旁,只见身边的人突然将手里的马鞭一把扔给了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自己果断地钻进了后面的马车车厢里。握着手里的鞭子,她纳闷了,这是什么意思?仿佛知道她的困惑,随后从车厢里慢悠悠地传来一句,“从现在起,你来驾车!”要命,敢情是让她一介女子来充当车夫?“你不是驾得挺好的吗?”她小声咕哝,手里的鞭子怎么看,这驾车的事儿都应该是男子做的才对。“哎呀,我心口疼,我身上有伤,还没有好彻底呢,不宜劳累。”马车里已经躺下的某人,悠哉悠哉地甩出一个借口。“你还是男人吗?居然叫一个女人赶车。”夙莺气得脸色通红,手里的马鞭扬了扬,还好她以前知道怎么驾车,否则这会儿,丢人不是要丢到家了吗?马车重新跑动起来,车辘轱直转,抚月舒适地闭了眼,其实他根本就不太会驾车,从前出门身边都是有贴身侍卫服侍的,哪里需要用得着他这个明月宫的大宫主亲自赶车呢。而夙莺确实考虑到长途奔波,抚月身上有旧患顽疾,万一再中途发作,那岂不是耽误行程,所以就硬着头皮接下这活儿。不过,一路上为不引人注目,她简单地又换上了男装作男子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