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偏廊,她慢慢走着,甚至突发奇想,如果这条路永远止境,她能永远这般走着,走在通往他的这样一条道路之上,她该是何其的幸福和雀跃!只可惜,这偏廊,终有尽头。在那端的尽头,等她的人,是他。只不过,她也许等来的或许是狂风暴雨。月华宫内虽然也是灯火通明,但却不像别的行宫小楼里那般的喧闹,这里没有欢歌笑语,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春桃心下越发地忐忑不安起来。青竹并没有跟她一起进来,这会儿,偌大的行宫里,便只剩下她一人,廊楼深深,夜微凉。她已经行至了主屋这边,大门敞开着,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但她不敢轻易往前再踏进一步。作贼心虚,她脚步虚浮,额际冒出来的都是冷汗。“是不是你做的?”一记清冷的嗓音,像是突然从天外传来一般,冷冽而低沉,这声音很是迷人感性,只是语气里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怒气。春桃身体一僵,立在原地,再也不敢移动半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雕花的房檐上,玻璃瓦在夜色下静谧而显得高,远远檐上地立着一个清冷的白影,孑然一身,遗世独立,宛如从天际突然降临凡人的嫡仙。春桃双腿越发的发软,周遭的空气,缓缓流淌着一种紧张迫人的气流。“是不是你做的?”抚月非常不满,一咬牙,一字一顿再次问了一遍。他居高临下审视着檐下那着浅黄色纱裙的曼妙女子,眉目冷凝,整张俊颜染上了青黑的戾气。在他的地盘上,居然出现了如此歹毒心肠之人,教他如何不冒火?更何况,有意针对的人,还是夙莺和那个傻儿。春桃因这再一次大声的喝问,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委屈极了。但是面上,她仍然没有表露出太多。“宫主,春桃不懂宫主指的是什么事?什么是我做的?我这一整天下来,做过的事儿太多,春桃没有办法一一都记住。”春桃在赌,赌什么呢?赌她和抚月过去这些年来的相识相知,赌她也是老宫主收养的义女,四大婢女之首,赌他会不会因为这么一丁点小事,因为这么两个外人便要为难于她。手下的指甲,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掌心,恨不得要把掌心那一块肉给直接扣下来。“你还装!”抚月一扬手,运气之下,白影翩翩从檐上落下,稳稳地立在她面前。如此之近,近到她一吸鼻子,就可以嗅见来自对方身体带的药香味儿。抚月是个病秧子,这么多年来全靠药罐子养着,久而久之,他的身子就遗留下一种很怪的药香,特别的与众不同,这和别的男子身上的汗臭味儿一点都不一样。关于他的气味,她早已经熟稔于心。当他的气息一靠近,她就莫名地觉得口渴,嗓子也发干……抚月是有怒气的,“到现在,你还不肯当着我的面,承认你所做过的一切错事么?”长袖一甩,他定定地盯着这位看起来端庄贤淑的女子。他让青竹把她单独召见过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当面问个清楚明白。谁料,这春桃似乎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难……解决。“宫主,请问春桃何错之有?”春桃憋着气,缓缓抬起头来,她想,她已经不能再淡定,不能再装什么高大度的女子,什么只要远远地望着,便已经心满意足之类高尚情操的狗屁东西。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时时刻刻就能呆在他的面前?难道不是想粘着他,霸着他,只许他的眼里有自己,也只能看自己。今夜,她要努力为自己争取一次。不争取,又怎么能知道自己不行呢?过去那么多年,她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向少宫主表明心迹的,她完全可以试着主动一点,更主动一点靠近他的。是她的胆怯,是她的矜持,害了她,而现在,她快要失去他了,怎能叫她不忧心?“何罪之有?你当真不承认么?春桃,我真是错看你了!你是我爹收养的义女,就相当于是我的妹妹,这些年来,虽然我被病痛缠身,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做错了事,居然还不敢承认?你以为,我手中若是没有一定的凭据,我会这样叫青竹把你直接叫过来问话么?”他的胸膛起起伏伏,那是由怒气而带起的愠动。“宫主,我……”春桃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你太让我失望了!”一声大怒,春桃悄悄地抬眼去看,正对上抚月气得冒绿的双眼,那双眼明显在扫见她的眼神之后,厌恶别扭地扭向了一边。她日思夜想的人,居然会这么厌恶她……她脸色发白,薄唇发冷。“宫主,不是这样的,整个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的。他们这些人算什么,只不过就是来咱们明月宫作客,说白了,就是白吃白喝的,咱们能给他们提供好吃的好住的,这已经算善待他们。为什么那个女人,她还要寡不知耻地想要来勾、引宫主您呢?”春桃再受不了,一下子情绪就爆发出来。她可以忍受抚月的冷然和沉默,甚至漠不关心,可是,她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嫌恶。她真的就有那么差么?那个女人有的,她也有。那个女人不能的,甚至她为了他,也可以无所不能。但为什么,他偏偏就不能像对那个女人一样,也对她好一点,也多看看她几眼,也试着多对她笑几次呢?他的笑,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笑过,没有在她面前对她笑过!而他,却和那个女人把酒言欢,对月抚琴,甚至同进同出。“她勾、引我?你哪知眼睛看见她勾、引我了?”抚月脸色愤然,差一点就要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女人的想像力,真可谓是强大而丰富。到底夙莺什么时候做出勾、引过他的动作来?为什么,他半点不知情。“那个贱女人,做得那么明显,难道不是么?她明明已经有了夫君,是个有夫之妇,为什么还要缠着宫主您不放,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才是她的男人,她放着自己的男人不爱,为什么偏要纠缠于宫主呢?这不是贱是什么,她以为她凭的是什么?美色,她不过就是一棵过了期的黄花菜,还是被人糟蹋过了的烂菜!”春桃把心里所有因嫉妒而转化成的恨意,统统发泄出来。“没错,是我陷害了她。”事到如今,她也不想,也瞒不下去了。她心上的那个人,那般聪明,这明月宫里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有真本事的能人,她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查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罢了。是她做的,她承认。她没错,因为她只是遵从了自己心底的意愿。抚月气得脸色发青,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来。“你终于肯承认了?”春桃终于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用雾朦朦,一副梨花带雨的小脸庞,深深地盯着他。那表情令他很是不适,甚至他想跳开,躲避。“宫主……抚月……千万不要被这个女人的表面,给骗了。无论如何有一点无法改变,那就是,她是有夫之妇。”春桃重重地强调这一点。光是这一点,就是存在的最大障碍和阻力。但凡稍微有点儿头脑和理智的人,就不过和一个有夫之妇纠缠在一起。倘若是别的大家闺秀或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她春桃也算是能死了这份心。可是偏偏是那个女人,叫她想放下也不甘心。“别说了,这是我自个儿的私事,你以为你是谁?用得着你来管么?”抚月气势冷冽地打断了春桃的话。春桃默然,论立场的资格,他是宫主,她只是婢女,她当然没有任何资格。可是,以一个女人和男人来讲,她却是有立场的。“抚月”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开双臂,突其不意就朝着抚月站立的方向扑了过去,趁其不备,一把从后面搂住了抚月的腰。月牙白的长衫,质地很柔软舒适,她的脸摩娑在光滑的布料上面,有些移不开,有些贪恋。“抚月……你知道我……很早的时候起就开始喜欢你了!”她喃喃低语,她知道,他虽背对着她,但他一定听得到。抚月全身僵硬,绷得笔直,像根常年屹立的青松。“老宫主就是养父还没有把我许配给你之前,我就已经偷偷地在心理喜欢你了!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夜里咳嗽,我就偷偷地坐在你屋子的外面台阶上,听着你咳一声,我就会难受一下,经常一坐就是一夜,有时,负责熬药的侍从们困了累了,我就把他们赶走,我自己不眠不休守在那儿,生怕你半夜里咳嗽不止的时候,没有药怎么办?”从前的记忆,那些美好的旧时记忆,如洪水一般涌来,将她淹没其间。如果永远都长不大,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