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的粗衣像一阵旋风般,从地上被卷起,老婆婆赫然从浴桶中一跃而起,那粗衣已经自发向她飞去,待一个旋身之后,她已经穿戴整齐。夙莺早在老婆婆那一声怒吼“滚出去”之后,就意识到不妥,急急背过了脸转过了身,堪堪对着屋门,半响都没有作声。心中早已经惊涛骇浪一般,她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位身份诡异经历坎坷不平的老前辈,然而,她大错特错。今日之震撼,让她咋舌。纵然这位老前辈在年轻的时候,拥有绝色的容颜,倾国倾城之姿,然那又如何?长得美,不是她的错,不该成为她的不幸。“哼,还不给我滚!”穿戴整齐的老婆婆怒火仍盛。“老婆婆,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沐浴,要是我知道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冒失地闯进来!”所谓关心则乱,事关傻儿的事,她总是会容易冲动冒失。“也就是你,才有这么大的胆子,倘若今天换成了旁人,哼,恐怕此时躺在地上的,已经是一具死尸。”老婆婆声色俱厉。“是,前辈大度不予计较,晚辈该庆幸才是!”身为一介女儿身,哪怕是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但她骨子里还是一个女子,但凡女子,谁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谁不在意自己的躯体?嘴上说着不在意的,恐怕心里还是介意的。“老婆婆,你不打算再洗了吗?我……我可以退出去的。”夙莺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一边向屋外退去。“罢了,被你打断,还有什么沐浴的心思。”老婆婆面带不悦。“那……”夙莺一时尴尬,无意中撞见老婆婆的难堪和屈辱印记,有心想要说些安抚的话开解,可是,思来想去,此时才觉得自己太过嘴笨。“天都黑了,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老婆婆不愿再与这丫头,再继续纠缠在刚才那一幕上,迅速将话题转移。“呃,是这样的。我本来来找您,就是为了想来问问您,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东闵的地盘上,那这结魂灯,该如何去寻呢?这东凉也不是个小国,地界之广,若是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岂不是要花费很大一番心力?”经老婆婆一提醒,夙莺此时才忆及自己来此的初衷。“这结魂灯,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之一,传说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天地混沌初开时,这结魂灯被天地间的妖魔鬼怪占为据已,因此而遗落民间,再无踪影。古籍上面也只记载了有这种法器相助,但并无记载该在何处找寻,我想,既是上古神器,那都是有通灵的,若是有缘,咱们自会寻到,此事,急不得。”夙莺愁眉苦脸,呐呐道“能不急吗?眼看这期限一天一天地过去,时光飞逝,现在好不容易取到了古籍,却还差两件上古的法器相助。”轩窗大开,窗外月明星稀,老婆婆抬头仰望,背对夙莺而立,手指微动,口中一阵默念,掐指一算。“好了,天色已晚,先回房歇息吧,该来的始终会来,恐是躲也躲不过。”“什么躲不过?老婆婆?”夙莺疑惑,只觉得高深。“没什么,去睡吧。”老婆婆却三缄其口,再不愿多说。夙莺无奈,这才不得不退到屋外,并替老婆婆把门关好。客房楼廊的另外一边,立着一白影,白衣胜仙,飘飘缈缈,自有一股清贵之气。“你怎么在这?”夙莺迎上前,立在抚月身旁淡然站定。这一路上奔波不停,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夜这般可以放下一切,倚栏而立眺望四野。清朗的月辉洒下,客栈所处的这条市集已经没了白日里的喧哗和吵闹,剩下的,只有静谧和安宁。不过,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阵紊乱的脚步声所扰。“掌柜的,住店!”楼下,两名人影急急地蹿入客栈内,其中一人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绽沉甸甸的银子,直接“啪”的一声甩在了掌柜的桌上。客栈的掌柜从一本厚厚的帐册中抬起头来,伸手扶了扶老花的眼镜,这才打量起前来住宿的两位客官。这一看之下,掌柜吓得不轻。这前来投宿的两位客官之中,有一人身上穿戴的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一看就知道这身份非富即贵,不过,这不是让掌柜惊吓的地方,真正让掌柜害怕的是,这人年纪轻轻,那一身上好的衣衫衣饰,却是沾了不少的血污。细看之下,掌柜这才发现,这身上的血污来自于那人的腹部,腹部似乎被剑或是尖刀之类的利器捅了一刀,血流不止,这人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处,一脸的惨白,毫无半点血色,身形也摇摇欲坠,面如死灰的样子。而在这受伤的清贵公子的旁边,是一位年纪与之相仿的年轻后生,年轻后生紧紧地护着这受伤之人,这样的身份一看,就像是随从家仆与主子的隶属关系。“你们这是……”掌柜十分犹豫不决,虽然打开门就是要做生意的,眼看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就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可是,相比赚钱来说,他更害怕惹祸上身。谁知道,这两位公子这一身血污的模样跑到他这里来住店,会不会让他的客栈因此而得罪什么权贵,或是因此结下仇人之类的。然而,年轻的随从却是冷了脸,厉声道:“怎么?这绽银子住店还不够?”语毕,又伸手从贴身的衣兜里再豪迈地掏出同样沉甸甸的银子,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怎么样?这些够不够?你让我们住店,这两锭银子就全是你的了。”“够,足够了!”掌柜的见了银子,就跟见到了祖宗一样,那是眉开眼笑的。开玩笑,这样两绽银子,甭说开两个客房,就是把他这小小的客栈全盘下来,住上十天都足够了。这两个年轻的公子,还真是大手笔!因此,掌柜越发地敢断定,这两人来头不小!既来头不小,他一个小小的掌柜,更是不敢多加得罪。“算你识相!银子就归你了,不过我们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如果有人来问,你什么都不能说,要是有人来查店,一定要叫个小二先想方设法通知我们,如果能帮我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那自当另外酬谢!”“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为您们二位客官尽力安排好一切!”掌柜的如今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接待。“小三儿,你快带着这两位客官上天字五号房,另外备好一桌好酒好菜给送上去,不得怠慢两位贵客!”掌柜一声“贵客”,负责跑腿的小三儿,就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有钱有权的主儿,不得怠慢,于是非常热情非常勤快地就跑过来侍候左右,引领着两位年轻的贵公子直接上了天字五号房。那侍从模样的年轻人,离开之前还凑近掌柜交待一声,“一会儿想办法给我们送些创伤药上来,小心点,不要被别人发现和察觉!”这声音虽微小不可闻,但是,夙莺和抚月那么好的耳力怎能瞒得过呢?所以,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全部窥听到。他们上楼的空档,抚月一把揽过站在自己身旁的夙莺,身形一晃,已经回到了其中的一间客房之中。不一会儿,就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外面的楼廊上越渐越近。天字五号房,很不巧,就在抚月和夙莺刚刚进去的这间客房的隔壁。小客栈的老板,当初在建造这座客栈的时候,都是偷工省料,所以,这隔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差,虽隔着一堵厚厚的墙,然而隔壁的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两位客官,请先稍作歇息,小的这就下去为两位准备好酒好菜,一会儿就给两位端进来!请问二位客官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耐地挥挥手,“暂时没了,你先下去吧!”小二恭身退下,房中只余两人时,两人间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主子,你的伤势,不要紧吧?可恶,这些人都是该死!居然胆敢围追堵截主子您!”听声音,像是刚才侍从模样的人在说话。另外一道不同的冷情的声音,低低回道:“罢了,多说无益,看来他们早已经有所准备,他们的目标是我,这一次,能够死里逃生,还真是多亏了你!只可惜,其他的兄弟……哎”“主子,别难过!我相信,他们哪怕死,都死得很值,保护主子的周全,是我们这些兄弟的职责所在,为了主子,我们赴汤滔火,在所不辞!只是主子,您的伤……我已经叫那掌柜想办法为我们去弄金创药了,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眼下今夜,看来主子也只能先暂时在这里委屈一晚。”抚月夙莺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今夜,只怕又会是一个不平之夜。他们与掌柜心中所猜想的一样,单单从这二人的对话,还有言谈之间的凝重语气,已经猜出,这两人的身份,决不一般,而他们口中的“围追堵截”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仇怨是非,他们的到来即将为他们这个小客栈,为这客栈里落脚的所有过路客将会带来一场不小的风波和灾难。暴风骤雨即将来临,谁与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