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洞房花烛夜,久久不见新郎倌进新房来。彩凤作为一起贴嫁过来的婢女,本着要护主的性子,留在喜房里陪新嫁娘。彩凤是非常不满的,左右观望一眼,这叫什么新房,破得要命,要她看,算是临时凑和着当作新房用的吧,比他们在将军府里的那个小独院还要破旧几分。再看向床塌间,半垂下来的纱帐倒是喜庆的大红色,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那个大大的喜字都染得有些歪掉了。叠起来的喜被更是薄得有些寒碜。大夫人不是说,醉香楼日进斗金的吗?怎么这傻子家里会这么穷酸?她满眼的愤怒加憋屈,再看一眼她家小姐顶着红盖头的喜庆模样,顿时觉得那么刺眼,越发地委屈。可是,她又不能当着小姐的面发牢骚,甚至都不敢讲。她一个贴嫁丫环,看了都难受成这样,要是她家小姐看了,岂不是更加难过?然而,这些都是成亲以后要面对的,她家小姐躲得掉吗?连她都觉得这未来的生活,似乎更加茫然起来。夙莺正襟危坐,保持着一个新嫁娘该有的端庄和礼仪,并没有因为要和她成亲的对象是一个傻子而有丝毫的放任自己。彩凤渐渐等有些不耐烦了,小声嘀咕道:“小姐,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啊?”“莫急,再等等!”夙莺倒是淡定。良久,忽闻“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一阵凉风就灌了进来。“咯咯咯,真好喝,我还要喝!”这是傻子傻气的声音,透着股欢快之气。“好了傻儿,今儿个是你洞房,你快进去吧,乖乖的啊!”几乎是连哄带推的,傻子被带到了新房。朱氏拉了还站在旁边苦着脸的彩凤,强行推她出去,轰远“走走,全出去!!成亲的洞房花烛之夜,新房里哪能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扰呢。彩凤心有憋屈,想留下来照顾她家小姐,但那朱氏力气很大。退出来的时候,她才惊讶地发现,新房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了两个高大威猛的家丁,像两尊门神一样。“晚上给我看紧点!”朱氏恶狠狠地对着那两个家丁暗暗发号命令。彩凤惊舌,“这是要做什么?”“你个婢子快下去洗洗睡吧,这儿没你的事了!”又来轰彩凤。喜房内,红烛摇曳。盖头之下的夙莺,端坐太久全身发麻,只等着盖头被新郎倌挑开,就可以自由活动。哪知,听得那傻儿进得门来良久,动静倒是不小,就是死活不来掀这碍事的盖头。后来,她一想,这傻儿大抵是不知这新房中的规矩,堪堪无奈一笑,索性自个儿伸手一把掀了。没了遮挡,她这才看清新房内的布置和摆设,小脸一黑,冷若冰霜。“姐姐……姐姐……”傻儿听到这边的动静,顿时也凑过来,嘴里喃喃有词,还拍手欢快地叫道“姐姐……好美……”与此同时,嘴里的哈喇子很没形象地流了下来,一长串。这是傻儿见到新嫁娘夙莺之后的第一反应,举止轻浮,给人恶感,直到很久之后,被夙莺经常拿来取笑,当作笑料还击。夙莺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僵硬无比的四肢,傻儿就跟看新奇似的紧盯着她不放,眸光里熠熠生辉,不过眼神却是单纯而透澈,不带一丝成年男子见到漂亮女子兴起的那种欲、念。他只是睁大了眼睛,很好奇,很好玩。大抵,是奇怪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很漂亮的姐姐,会出现在这儿呢?会在他身边呢?叹一口气,夙莺没有怪自己命苦什么之类的,她嫁给这个傻子,是她自己同意的。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尤其是看着眼前的傻儿,单纯而无害,她只能小小地如此慰藉一下自己。空气中飘来浓烈的酒味儿,刺鼻难闻,她小小的皱了下脸,问向那傻儿,“你晚上喝酒了?”“酒……酒……”傻儿只依依呀呀发出一连串的单音。此时,倒是脸上红通通的,一直染到了耳后。今夜的傻儿,不同于那日在苏府废墟前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同于那日被其恶毒亲妹欺凌时的怂样,今夜的他,一张脸洗得分外干净,好看的五官显现了出来。她盯着那张还算顺眼的脸,不禁突然奇想,如果这个傻儿,不是脑子有问题,如果是个正常的男子的话,指不定还能成为一个俊俏的男儿。他步履已经有些不稳,显然是酒精已经上头,晕晕乎乎。眼看前面有一张矮桌,他就要跌跌撞撞地绊上去,夙莺赶紧冲了过去,及时的扶住了他,“小心!”意想不到的是,两手交握,指尖相触,她发觉他的手很冰很凉。一定是刚才在外面,站了很久的缘故,夜里风大天凉,要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来,你冷不冷?”她本能地就对这傻儿有了一股子特别的关心和疼爱。或许也是正因为,他曾给过她最需要的那一份慰藉吧。这个傻儿在苏府废墟面前悲痛吊唁的情形,她终生难忘。“冷……”傻儿来回蹉着她的手,似乎很满意她手掌间传递的温度,就像找到了一个小暖炉一样。“冷的话,那就先洗洗,然后躺床塌上好不好?”她耐心哄着他,也顾不上什么洞房礼节之类的,取了巾帕,弄了热水,就给这傻儿开始擦起脸来。奇怪的是,那傻儿也很快就安静下来,任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一点都不生分,更没有去排斥。擦完了脸,她又给他擦了双手。“好了,你上床榻吧!”她去放巾帕。而他则欢欢喜喜蹦蹦眺跳地上了床,但是刚跳上去,立马又尖叫起来,“啊”。“怎么了?”夙莺随着那声突来的尖叫,吓得心肝儿一颤。一回头,只见跳上床塌的傻儿,七七八八地掀起了床褥,然后扒拉出压在下面的花生桂圆等物。“好吃的……嘻嘻……”见着了那些吃食,就跟捡到了宝似的,双眼晶晶亮,全拨拉了出来,然后团成一堆,笑嘻嘻地拿起一整颗带壳的花生就往自己嘴里送。“等等,不是那样吃的,要掰开,要去壳的。”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一把抢起他手里的花生。“坏人……抢东西……”傻儿一看自己的东西被抢,立马就委屈地拉下脸。那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很是让人怜悯。“我不是要抢你的,来,我剥给你看,要这样……”夙莺哭笑不得,真觉得这傻儿就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小毛孩儿,什么都得教。剥完了壳,将里面的花生米倒了出来,她挑了一颗最大的,亲自喂到了他的嘴边,“来,张嘴!花生是要这样吃的,记住了吗?”她耐心哄劝。傻儿嘴里吃到了东西,这才满意地呵呵笑开了,那笑容特别地知足。好像吃到了一颗花生,就跟尝到了这世间最好的山珍海味般。她一滞,安静看着他又从自己掌心里学着挑了一颗自个儿喂自己嘴里,不禁想到,其实,做个傻儿有什么不好呢?最起码不用理会外面的那些人心险恶,勾心斗角。想哭的时候,就大声哭闹;想笑的时候,就放声大笑,她开始不禁有点儿羡慕起他来。一颗接着一颗,吃了花生,傻儿居然又去挑没有吃过的桂圆,一口气吃了不少。“好了,饱了,吃多了晚上会撑着睡不好觉的,剩下的,我帮你收起来明天再拿出来吃好不好?”她一边哄一边劝。只是傻儿是很护食的,见自己的东西再次被抢,难免有些生气不开心,拼命护在自己双手之下,不让她收拾。夙莺没辙,眼角在瞥见之前被她扔在一边的红盖头时,顿时有了主意。“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收起来,然后用这个装着,你自己收着我不拿,这样行不行?”那傻儿一会儿看看护着身下的那些吃食,一会儿又看看那红盖头,好像很为难的样子,眉头紧锁,很久,才舒展开来,重重地点了下头,似乎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