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昏过去之后,如抚月所说的那般,过了阵子自己才转醒。不过转醒之后的她,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醒来只怔愣着盯着头顶上方屋顶上的房梁发呆,整个人脸上的表情,也是楚楚木然冷硬,毫无生机。这位垂暮的老人,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老婆婆,你好些了吗?”夙莺莫名地就对这老婆婆心生相惜之情,这老婆婆那么在乎苏相那么在乎苏府的事儿,八成有可能是她父亲苏温谨生前的好友,或是重要的人。幸好,还有这么一个人,为他们苏家的惨案悲怆哀绝。想当初,苏家大火那夜,半个出来阻挡救火的人都没有。苏家废墟,更是连个前来吊唁的人,都没出现过。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早已经让她对这世事不作过多的期望。不过,这世界还终是好人多,好心的正直的人居多。“老婆婆,你别这样,可吓人了,我知道,你和苏家一定是故交,和苏相一定是旧识,他对你很重要,对不对?”夙莺一席话,让躺着的老婆婆这才清醒了些。眼角,老泪纵横,止无尽。“婆婆,你哭,我也想跟着哭了……”多难得,还有一个人,肯这么为他们苏家为他爹爹伤神落泪?爹,你在天之灵,可曾看见了?“莺丫头,好,我不哭了。”老婆婆在夙莺的劝慰之下,抹了一把老脸,这才撑着坐了起来。她不能就这样悲伤颓废下去,她还有正事儿要做。那张丑陋的假面,因为沾染了泪水,而有些糊开,显得更丑更狰狞。但这个时候,围坐在这屋头的人,又有谁会在意这个真性情的老婆婆老前辈的丑陋面容呢?在他们眼里,这位老婆婆就算是哭,那也是极美的。有些人天生丽质,打扮得鲜丽光亮,可是鲜亮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丑陋害人的蛇蝎心肠。何况,这位老婆婆易容面具之下的真容,是那么的绝美。她哪里丑了呢?不仅人不丑,这心也不丑。“抚月公子,我再问你,那场大火,究竟怎么起的?所我这老婆子所知,那苏府也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就算家中稍有不慎,下人们不够谨慎,失手让府中失了火,这大火也不至于会如此猖狂,一烧,就烧尽了整个苏府。”悲伤过后,老婆婆前后一联系,这才发现了苏府惨案中的种种可疑。“前辈,这个问题,当初我也曾考量过,一般的失火,绝不可能烧得这般彻底,这般猛烈,我还记得,苏府惨案那晚,四下里无风,月明星稀,这火不可能烧得这么大。就算火势再大,这苏府前后偏门,理应可以逃出几个人来,可是据我的探子回报,那晚,苏府前门偏门上都挂着沉重的大锁,这是有心人想要困死苏府一门上下。”简单的分析过后,就已然说明,苏府大火惨案,绝不是一般的失火案。老婆婆越听,这脸色越沉,隐忍不住的怒气浮了上来。“到底是谁干的?”一声咆哮,那是她的怒意,那是她的控诉。“据我的探子回报,苏府出了这么大的惨事,堂堂苏相大人葬身自己府中大火,事后,朝中却对这事儿保持三缄其口,连个昭告的讣,都没有,这么低调,如此遮掩,似乎也不太正常。”抚月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只是,这其中,需要的还是证据。之前,他对这事儿也没有过多的上心,虽为那苏相大人的惨死表示惋惜,但那会儿,他身子不适,老毛病又犯了,虚弱起来,一躺床塌就是好几天,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命人暗中调查这些事呢。夙莺对抚月的分析,却是不能反驳,她自己也是有过如此猜测的。“朝廷?”老婆婆从混乱的一团消息里面,准确地抓住了其中的几个关键有用的词儿。“当今西夏的皇帝是谁?真正掌权的可是皇上?”随即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追问。“当今西夏新皇登基不久,真正掌权的,应该是当今的新皇耶律沧吉。”对西夏的国事,自然是难不倒明月宫的宫主大人抚月公子。“耶律沧吉?这么说,那小儿已经新登位了,那老皇帝定然已经先逝了吧,想不到,我这老婆子躲躲藏藏这几年,西夏的皇权就已经完成了更替,这天变了!”她一声哀嚎,她已经脱离得太久了,久到对如今的天下政权局势,都全然不知了呢。“不过,除了新皇耶律沧吉,新皇背后太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视的。”抚月适时的补充。“太后?这个词儿还真新鲜,哈哈,想不到如今那人也坐上太后之位了,果真是趁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她一心想要的,不就是那最高最辉煌的位置吗?”老婆婆的眼里,浮出一抹嘲笑和讥诮。“老婆婆,难道你也认识当今的太后?”夙莺觉得不可思议,这老婆婆能和苏府扯上关系,就已经很让她吃惊不小,现在居然还和西夏的皇室也有牵连。就不知道这份牵连,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她还不是太后,还不是宫中妃子的时候,我认识她。”老婆婆似乎不愿意多提这位凤仪天下的太后,草草几句就带了过去。“在新皇登基之前,这苏相,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是哪一边的人?”每个政权下,都有几个分派。而赢的那一方,势必就得势,得势之后,就要铲除以往与自己为敌的派系,从而建立完全属于自己控制的派系。“苏相,是新皇背后势力的扶持者。”抚月公子摸摸鼻头,再次替苏相不值。“那怎么会……”老婆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随即一拳挥出去,打在木屋残破的屋壁上,陈旧的屋壁直往下冒着墙灰。“为他人瞎作嫁衣,为他人瞎作嫁衣……”“苏温谨,你真蠢,真笨,枉你一世聪明过人,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惨烈的下场,连具完好的尸首,都没能留下”老婆婆痛着,不停地捶打着自己,不休不止。她气自己,她更气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男人。为何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周全,为何不能保护好他们唯一的女儿周全?抚月夙莺几人皆又是一震,此情此景,无人不动容,那份浓浓的悲情,在他们脸上流转,苏府大火那一夜,好像就在他们眼前。修长的手指,扣进了掌中肉间,抠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血痕来。夙莺失控流出泪来,竹林沙沙作响,似是和着这里的哀呜,一起吹奏悲怆的曲子。“苏温谨,你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替你报这血海深仇的,还有我那可怜的小暮烟,你还那么小,就没了命,苏府一门上下,一百二二余口人,这仇,我非报不可!如此生有违此誓,必如这破竹!”“嗖”的一声,只见竹林边上的一根翠竹,一下子被从中间劈开,断裂成了两片。“老婆婆,老婆婆……”夙莺未语,已经哽咽。复仇的路上,她又多了一个帮手。她苏暮烟,从今往后,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是孤军奋战,至少,还有这老婆婆和她一起并肩站在复仇之路上。最后,夙莺抱着老婆婆,一老一少,哭得好不悲凉。这竹林里的一夜,实在是太多起伏,太多波澜。后半夜,几人才沉沉相继睡去。在一片火光里,歪坐着一人,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睡不着的人,正是抚月。而他歪头的方向,盯着的,正是哭累了睡过去的夙莺,这女人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睡得极不踏实,眉间郁结成团。“夙莺,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越来越让我看不懂呢?我抚月自认识人无数,但你却一次次给了我意外。”捡来的柴,烧得差不多了,火星渐小,凉气升上来。抚月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月牙白的长衫,给那睡得极不安稳的女子给小心地披上。不料,他刚刚做完了这个动作,睡在他旁边的贴身侍卫青竹本能地醒转了过来。长年的警觉,让青竹睡意很浅,哪怕周遭有一点儿的动静,或是异常,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主子,你怎么还不睡?”他四下里望了一眼,大伙儿都睡了,他家主子怎么还没有睡意呢。当然,为了怕吵醒其他人,他已经很刻意压低了声音。“睡不着”抚月也不避他,悠悠地答了一句。“主子,你是不是在想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去神州为傻儿寻求名医,本来已经无望,但是这老前辈又给我们指了一个方向,说那什么阁主兴许有秘术可能医治好这傻子,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去闯一趟神州?”青竹去上次没能去成神州之事,一直心怀遗憾。神州,那是大陆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期待可以去闯荡一番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