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玉驾驶汽车,缓缓跟在前面那辆车后面,陈菲菲感觉很怪异,两个自己,分别属于不同的时间,此刻却同时行驶在一条公路上,恍然间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但多日以来,困惑自己的记忆终于被找回,而且她还知道肚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原来就是山崎玉。得知真相后,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山崎玉在永定铸下大错,她可以肯定,只要他离开时间黑雾出去就会被抓走,枪毙,她的孩子注定生下来就将失去生父。这样的记忆,与其找回来,还不如让它永远成为谜团,知道它,只能害得自己空欢喜,空悲切,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世事皆空”这句话的含义了。“看见没有,咱俩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儿,你肚中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喜欢你,如果咱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山崎玉说。她被他说得差点又哭起来,有时候,有些情感力量让人无法抗拒,尽管刚才她一度对此人极端厌恶,但一想到孩子,想到他日后会用迷茫无助的眼神看着自己,怯生生问自己父亲到底身在何方?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吗?孩子定会伤心难过,又或者编造一个谎言,她不知道自己能把这谎言维持多久。见她低头不语,山崎玉笑了,知道她此刻内心在纠结,挣扎,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拍抚她后背,她并没拒绝,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摩挲。她发现前面的汽车已经拐进岔路,而自己这辆车却没跟着一块走,而是顺着大道一直往前开,两辆车分别开往不同方向而去。“诶,你怎么不跟着它?”陈菲菲一下绷直身子,不解地问道。“跟着它有什么用?你已经知道它要去哪了,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人。”山崎玉面带神秘之色,脚下加大油门,汽车在城市宽阔的街道上,开始加速行驶起来。她凝视着窗外,这条路的确很宽敞,看景色,分明是北平的长安街,对这条路,她印象太深了,上学的时候,她经常沿着这条路一路逛过去,可现在回头看,却又感觉这条大街和永定的马路也有几分相似,许是自己在县城呆的时间太长,因此产生空间上的错位感吧。黑色轿车开到一栋棕黄色大楼前,停下来,这栋大楼是仿日式建筑,有五层高,而且下面还有高大的台阶,大楼里外都很热闹,周围人流川涌不息,在台阶最顶端,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楼门口,正对着车里的自己微笑。“爸爸!”看到此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见到陈忠海,她真的恨不能冲出车外,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规则,你可以激动,但不要乱动!”山崎玉警告她说。“山崎玉,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她瞪着他,恶狠狠咒骂道。“菲菲,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当时别无选择,如果那四个人回到保定,我就得死!”他无奈地说,还说自己当时并不知道陈忠海也在那列火车上,他说如果自己知道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此下策的。对于这样的人,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论自己因何而责备他,他总能找出各种客观理由来为自己推脱,从来没想过造成悲剧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他自己极度自私的人格。此时窗外行人越来越多,她意识到其实父亲站在火车站站台上,旁边就是那辆即将开向隧道的火车,他微笑着向自己方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进入火车里。“还记得刚上车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山崎玉说,“我可以让陈将军永远活在当下,只要你想见他,我们随时可以开车过来,他会像现在一样,微笑着注视着你,这列火车,就是刚才逆行从隧道里出来的,如果你愿意,它可以永远停在站台上,永不开启,我们甚至可以把车开到他跟前,让你们只见的距离仅隔着一层窗玻璃。”她沉默了,山崎玉开出的条件的确对她是个**,在她心里,父亲就是一座山,可以让她依靠的大山,如果自己能经常回到过去,并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父亲,也算是心中一大慰藉。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山崎玉给自己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他想要的,只怕更多,于是就问他想要自己做什么。山崎玉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说需要她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现在他手里有一管麻醉剂,待会儿他会加大油门,让汽车开出黑雾,然后停在县城一处偏僻地方,等汽车停好后,她只需把麻醉剂注射到自己体内,然后自己就会暂时呼吸心跳停止,看上去像死了一样,此后她会下车,然后找到渡边,告诉他山崎玉家族有遗传性心脏病,此时已经病发身亡,日本人听到这消息,自然会过来验尸,自己之所以要打药,就是防止露出破绽,等他们确认自己已经死亡后,再由陈菲菲以县长的身份出面,向日本驻军请求由她负责把自己埋葬,他说经历此事,日本人会更加相信她,埋葬自己这件事,田中应该会同意她的请求,到时候,她只要在挖坑埋土的时候稍加注意,到了晚上,药效过去,自己就会醒过来,而后从坟墓里爬出,算是逃出生天。“如果你愿意,等我活着从坟墓里出来以后,咱们可以一块离开永定,然后咱俩结婚,我们一样会幸福的!”山崎玉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而她却慢慢闭上眼,脑子里依然回想着父亲的面容,和窗外那个慈祥的男人一样,他是如此真实,有时显得懦弱,有时又很勇敢,人活在世上,总会出于各种原因,对很多事情妥协,他父亲是这样,她也是如此,山崎玉想用陈忠海作条件,换得他俩重新在一起,这对她来说不算过分,他是看准了自己对陈忠海的不舍,可山崎玉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现在还剩下多少分量?他觉得自己会妥协,为了某些事情而放弃另外一些事,她苦笑起来,心想自己的确会妥协,她会为了县大队战士的生命而放弃和父亲团聚,这个念头她绝不动摇,哪怕站在窗外那个男人真的是他父亲,她也别无选择,谁不想全家团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在日寇铁蹄下,人心里这最简单的愿望都变成奢侈品,她不想在这样生活下去,要改变这一切,自己就必须有所取舍,况且她知道外面父亲的形象也只是泡影,只是这泡影实在太诱人,她真的不忍心戳破,可山崎玉已经给她出了选择题,现在轮到她做出最后决定。“那已经是过去了!”她兀自说道。见山崎玉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继续往下说,声音很小,语调很慢,她说陈忠海的死已经成为过去,再也无法挽回,既然他已经逝去,自己也没必要一味寻求他的复生,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态,每个人都注定要成为过去,他的形象已经深深铭记在自己心里,如果想他了,自己就会闭上眼,他自然就出现在脑海里,一样亲切,一样看似触手可及,实则确是遥不可及。“菲菲,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吗?”山崎玉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自己的条件,一时间有些慌乱。她虚弱地笑了笑:“山崎玉,我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而且我也没对你撒过谎,但你却不一样,你把很多心思都隐藏起来,不管对谁,都秉承着意识欺诈那套把戏,你的嘴里没有真话,如果你说什么,也不过是为了给下一步野心做铺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