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力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姚天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坐起来打开床头壁灯。灯光里,他看见沈力坐在**,面色苍白,汗水涔涔。沈力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姚天平,然后用手掌从自己的下巴开始,抚过整张脸,直到头顶。然后他听到沈力歉意地说:“对不起,做噩梦了。”姚天平的眉微微蹙起,这个时候他已经足够肯定,沈力内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痛苦。那声惊叫里,透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惊骇,还有绝望与无助。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用手轻轻拍打沈力健壮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平静一下继续睡吧。如果睡不着,可以跟我聊天。”沈力感激地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困惑地说:“刚才做梦的时候,能够听到甚至看到一些景象,可是身体却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动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若不是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爆发,不知后果将会如何。”姚天平轻轻吁了口气说:“你这种情况,其实正常得很,俗称‘鬼压床’,学名则叫‘睡眠瘫痪症’。在这种情况下,你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实际不是,有时候还可能产生一些幻觉。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刚入睡或是将醒未醒时,正是我们进入熟睡、开始作梦的睡眠周期。我们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时候若意识清醒过来,而肢体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张力状态,便造成不听意识指挥的情形。”“哦。”沈力点点头,情绪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他想,可能是由于对秦若烟的回忆,而引发刚才那一幕噩梦,或者是幻觉。姚天平关切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充足啊?不要让自己太累,不要熬夜,维持正常的作息通常就会减少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沈力笑笑说:“你小子总是冒充比我懂得多。怪不得这么漂亮女孩子会让你娶了做老婆。”姚天平讪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两个人都发现,晨曦已经爬上窗子,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接下来,一切就跟打仗一样紧张。沈力作为伴郎,全程陪护新郎。他先陪姚天明到发廊做了面部护理及发型,然后去婚庆公司取婚车及鲜花。同时跟过来的,还有摄像师及司仪。回到新房时,姚天平的一些亲朋好友已经陆续到场,屋内屋外拥挤不堪。大家事先已经做了分工,但事到临头,还是显得匆忙而混乱。终于,姚天平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地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坐上彩车向黎虹暂住的酒店出发。同行的彩车队,有十辆之多。沈力与姚天平并排坐在头车。这个时候,他知道姚天平已将清晨自己做噩梦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姚天平此刻兴奋而又紧张,面色微红,双眼放光,一副幸福在握的样子。而沈力自己,由于刚才的忙碌,那不安焦虑的心情稍有缓解。接下来的场景,沈力则如入梦中。尽管他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但当他终于见到新娘黎虹本人,还是震惊万分。这种震惊,比他见到黎虹照片时更加强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华丽的酒店包房,而是穿梭在弥漫着合欢花香的小道上。那个曾经穿着粉红色吊带背心,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在一瞬间长大了。而时间并没有延伸十年。就是那个小女孩,她还未来得及做自己的恋人,便已经成熟起来。就如同一朵包含待放的百合,在一瞬间,打开花蕊,将自己无所保留地绽放。沈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眼前这个披着洁白的婚纱,发际插满百合花瓣的绝色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在十年这段漫长的光阴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除了这个洁白的天使。而他这一笑,竟会是如此短暂,与漫长的十年疼痛相比,这笑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当新郎在新娘的款款笑容中单膝跪地,献上那一大束红玫瑰,然后在新娘羞涩而幸福的表情里,为她戴上婚戒时,沈力才从幻境中惊醒。他才听到周围是如此的喧闹,这种喧闹冲散了合欢树下那份宁静的回忆。他才听到那个身穿笔挺礼服的司仪,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了成千上万遍,烂熟于胸的,但还是感染了大家,气氛冲向**。而**还不止这一个场面。接下来,迎娶继续。酒店礼堂隆重的典礼,丰盛的宴席,欢畅的敬酒。沈力一刻不停地跟在新人身后,为他们端酒,为他们服务。而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人,言行举止都已经不受大脑的直接支配,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场大海啸爆发,掀起万丈巨浪,昏天黑地。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黎虹。当最初的震惊稍缓,他开始用理智来思考。眼前的黎虹,她跟秦若烟简直太像了。不但容貌无二,连举止神态都如此的传神。虽然黎虹比起秦若烟,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但沈力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秦若烟没死,那么如今,她也该拥有这份风韵。直到下午在风景区拍了外景,又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新娘新郎才正式入了洞房。沈力跟着姚天平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够呛,若不是他是搞体育的,身体比一般人耐力好,早就累爬下了。姚天平已经私下跟他交待了,今晚,他就住在黎虹昨晚住的酒店包间,想住几天都可以。闹洞房并不像沈力想象得那样热闹。大部分人已经在白天里闹了个够,此刻作鸟兽散,剩下的只有姚天平几个最贴心的朋友,包括沈力。既然是最贴心,大家都没有为难两位新人。看得出,新郎新娘虽然兴致依然,但实际上已经很疲惫了,因此都心照不宣地准备稍微热闹一下,就知趣地离开。直到这个时候,沈力才意识到,一整天里,黎虹都没有注意过他一眼。当姚天平跟他介绍沈力时,黎虹的眼睛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看过沈力,这让沈心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他知道,黎虹虽然跟秦若烟长得几乎一样,但她并不是秦若烟。秦若烟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血影刀光的清晨。而就当即将散场时,黎虹因为游戏输了被众人罚唱一首歌时,沈力才感觉一切峰回路转,再次跌入云里雾中。黎虹当时笑了笑,大方地说,“我认罚,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歌名叫《挂念》。”挂念!原本处在失落中的沈力,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要蹦起来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情愿以为这只是他听错了,是幻觉。而黎虹已经轻轻唱了起来,婉转悠扬地唱了起来:许多年以前,我们初次的相见飘飘的细雨是个美丽的下雨天不知又不觉我们悄悄地相恋现在想一想,回忆还很甜……梦中的身影转眼越走越遥远为何许多年,我还在将你挂念岁月的痕迹依稀浮现在眼前为何又偏偏苦苦把你恋……沈力沉浸在黎虹这首清新优美的歌里,他此刻相信这首歌的确叫做《挂念》了。为什么,竟然会是“挂念”?与十年前,沈力写给秦若烟的那首诗名字一样。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如果这仅仅是巧合,那么,在唱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黎虹的目光忽然飘向沈力。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被黎虹的歌声打动,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姚天平,谁都没有注意到黎虹目光的溜号。当黎虹的目光如一朵在天空里飘忽的云彩,突然在沈力眼里降落的时候,沈力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他下意识去躲黎虹的目光,眼睛却无法移开。于是他痴痴地看着黎虹,发现黎虹的目光在那瞬间竟然也是痴痴的。两种痴情撞击在一起,简直就似一颗小型炸弹被引爆,将沈力炸得万劫不复。当沈力终于回到酒店包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恢复元气。他还在回想着黎虹的目光,那近乎痴迷的目光里,竟然还有一丝雨雾迷蒙了她的双眸。这种目光,是当年秦若烟没有给过他的,却在今天,让他激动不已。在这种激动里,他又开始迷失。从接到那张请柬开始,他就迷失了。他机械地洗了澡,爬上床,闭上眼睛。在软柔的床被之间,他忽然有了另外一种激动:自己此刻睡的这张床,正是昨夜黎虹睡过的!他忽然感觉到床被之间,似还留着黎虹的体温和体香。这种体温与体香似电流,在瞬间通过了沈力的全身。他的身体开始兴奋起来,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寻找爆发的突破口。然而只是片刻,沈力便清醒过来,随即,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黎虹已经是姚天平的妻子了,而姚天平是他十年来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对黎虹有这种想法!于是他身体里的欲火渐渐平息下去,却忽然生出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锋芒,刺得自己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起身,换上一身带过来的休闲装,离开了酒店。他是朝姚天平与黎虹的新房方向走去的。已经是下半夜,街道上人迹寥寥,出租车已难拦到,而沈力却奔得那么匆忙。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有意外发生了,关于黎虹!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感应。果不出所料,这个时候,沈力的手机响了。他急忙去看来电显示,正是姚天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