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候府设宴,虽说只是家宴,然却是煊赫隆重至极。除至亲好友外,京中王公亲贵皆至,满座名门云集,竟不逊色于煌煌宫宴。张宁馨早早便同周子元来到候府,周子元被张广嗣邀到前院待男客,张宁馨则留在后院随同隆平候夫人陆氏款待女客。数天前的雪早被这几日的阳光消融,屋檐墙角不时有淅淅沥沥的雪水滴哒流下,被雪水洗过的屋宇庭院较之多往越发多了几分明净。便是那些已经花叶凋零的花草树木在阳光下似乎也有着几分鲜亮的美。隆平候府一隅,轩辕祈持了蘸满浓浓墨汁的笔,广袖微挽,下一瞬间,白如雪的宣纸上便是一棵枝杆虬结的老梅树身。稍倾将手里的笔一扔,取了另一枝蘸满红色的笔,随意间勾勒几笔,一瞬间,一张寒梅绽放图便跃然纸上。“血殇,你来看看,我这副红梅图怎么样。”半闭了眸子坐在廊下晒太阳的血殇,睁开眼,先是侧耳听了听前院的喧哗,随即才起身,走到窗台之下,撩眸看过去,“不错。”轩辕祈闻言不由失笑,“我这一早晨的功夫,就换来你这两字?”血殇耸了耸肩,细长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淡淡道“那换两个字?”轩辕祈挑了挑眉。血殇想了想,“很好。”“我这会子到是挺想念二弟屋里那个抱狗的丫头。”轩辕祈将手里的笔扔了,接过一侧侍女递上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看了血殇,道:“你知道上次我去二弟那看他的黄金兽,那丫头一盏茶的功夫说了多少句话吗?”血殇摇了摇头。轩辕祈伸出手指在血殇跟前晃了晃。“十句?”轩辕祈摇头。“一百句?”轩辕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血殇不出声了,她知道那家伙是个话唠,可怎样也想不到她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说那么多的话。心下忖道:下次见面得躲着点了,跟世子都能说那么多,跟自己,只怕没个几天几夜的不会罢休。“都说了些什么?”轩辕祈眉眸间便有了一抹痛苦,“从那黄金兽的毛色可始说起一直说到二弟未来有可能的王子,是否会像二弟一样爱养那些狗。”血殇点了点头,这到是像那个疯丫头干的事。“前面怎么样了?”血殇抬头看了看天,稍倾,轻声道:“宴席应该是申时开始,现在来的大多是女眷。”轩辕祈点了点头。“你要不要去看下世子妃?”血殇忽然道。轩辕祈眉眸微动,稍倾笑了笑道:“也好,左右闲着无事。”“可要属下随同?”血殇挑眉看了轩辕祈。“不必。”轩辕祈摆手道,“在这隆平候府出不了事。”血殇笑了笑。没错,岂直是隆平候府便是整个大都城,又有谁能在她的眼皮底子下生事!除非……血殇看着渐渐走远的轩辕祈。朝着暗处做了个手势。便有一抹身影悄然上前。“头领。”“人现在在做什么?”“回头领,此刻正在前院与忠武候叙话。”“盯紧了,时间一到便将人引过来。”“是。”黑影一闪,那人便消失不见。屋子再次静了下来,血殇转身,重新回到廊檐下,闭眸晒起了太阳。……叶司盈看着伫立在身前十步开外,背身而立的人,胸口像是揣了只兔子般,跳得她难受。再环顾四周,适才还围在身边的人早已不知不觉中走散。“世子。”叶司盈福身一礼。轩辕祈缓缓回身,目光温和的落在眼前婷婷而立的少女身上。这是他的妻,是在很久以后将会葬在他身侧的那个人。她清雅若莲,却有着自骨子里散发出的灼灼傲然。当他还小时,他也曾想过,自己长大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人为妻。是像母妃那样温柔如水的还是像皇祖母那样威严并济的。可是,她谁都不像。不似母妃那样柔弱,更不似皇祖母那样悍历。还是说,时间尚未在她的身上来得及刻下那些让人一目了然便能看明白的东西!“你来了。”轩辕祈轻轻一笑,指了身侧一处开得花苞细白,却香气幽深的花,笑了道:“候爷府里养花的婆子好生了得,这时节竟然养得这么好的惠兰出来。”叶司盈凝眸细看,果不其然,轩辕祈身边的那丛开着细白花苞的可不正是极为难养的惠兰么。她笑了上前,轻声道:“世子喜欢兰花?”轩辕祈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呢,你喜欢什么花?”“我?”叶司盈垂眸,稍倾抬头一笑,那一瞬,轩辕祈便觉得似是看到深海的珍珠乍然跃出水面,那般皎洁而艳研的笑,美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时间定格。叶司盈并不知晓,她此刻的无心一笑,没有定格住时间,却是定格住了轩辕祈的回忆,更不知道,多年以后,背心而离的轩辕祈曾经在无数个日子里一遍遍的回味这一刻,伴着那回味是一阵阵的锥心之痛,悔不当初。“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见轩辕祈目光中略有怔怔,叶司盈蓦然想起,狩猎来回的途中,他扔入马车的那两枝花,于是低了头,娇羞的道:“真要说起来,梅花挺好的,还有……”轩辕祈弯身折了那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苞,转身走到叶司盈身侧,轻声道:“在燕地,很多女孩们喜欢将兰花的花苞折了别在袖口衣襟上……”闻着他身上潋潋滟滟的龙涎香,听着他轻柔如三月春风的细喃声,叶司盈只觉得这一刻,胸口被塞得满满的,她无措的抬了头,下一瞬,撞进一对漆黑脉脉含情的眸子里。她怔愣的看着那对眸子里,自己小小的身影,即便是那样小,她也看到了自己红得似染血的双颊。便在叶司盈想要低头时,轩辕祈却是身子一动,一手托住了叶司盈的下颌,叶司盈那颤动如蝶翼的眼睫拂在他光洁的脸上,带起一阵阵的酥痒,轩辕祈长长的吸了口气,他不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了自己怦怦乱跳失了常律的心,嚼了抹笑,他在叶司盈含着芳芬的唇上印上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那种熟悉却又阳生的气息,叶司盈惶然瞪着眼前目光深湛,却又蕴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迷离的轩辕祈,怔怔的抬手抚上他适才一触而离开的唇。他的面容,眼眸,神情,他的那种华滟亲切却又陌生的男子气,一瞬间让她不知措,心中茫然、慌乱,却又有着淡淡的甜蜜。一阵风吹过,吹落一片发黄的叶片,那叶子缓缓的坠落,坠在似木雕的叶司盈发上。轩辕祈伸出骨节修长白皙的手摘去那片叶子,手指拂过叶司盈似茫然似微笑的眉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叶司盈只觉轰的一声,脑海里似是被炸开了,什么样的思绪都有。但最热烈的却是自脚底而起的一股热意,一股无边的欢喜。她抿了抿唇,颤了嗓子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话落,脸红低头。轩辕祈却是微微一笑,缓缓抬手,将她拥进怀里。他的怀抱那样温暖,那样舒服,他的心跳得那样欢快,那样有力。叶司盈俯首在他宽厚温暖的胸间,只想着,便是这一刻死了,她也值了。……暮色缓缓降临,隆平候府亮起了千百盏大红的灯笼,一时间但见明烛华光,那一盏盏大红灯笼竟似是向天边延伸的阶梯一般,让人几疑此身居何处!虽说是家宴,但有心人都知道,这其实是张广嗣为世子轩辕祈办的接风酒。虽说轩辕祈来大都已有时日,这会子办接风酒委实已晚,但在座的人也都知道,当日轩辕祈入大都时,皇上其实还有着另一番思量。说的是轩辕祈与叶司盈议婚,若叶萧不曾接下赐婚的圣旨,只怕这接风宴,将永无机会举办!轩辕澈坐在左侧首席,似笑非笑的眸子环视着周遭的喧嚣。今夜权贵云集,今夜过后,天下局势将因他一人之私,而乱。这私,却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什么叫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轩辕澈端起面前的酒盏细浅慢饮,狭长的凤眸里是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神色。“王叔,”轩辕祈端了杯酒走到轩辕澈面前,“王叔,祈儿敬你一杯。”轩辕澈笑了笑,拿起手里的酒杯对着轩辕祈遥遥一举,仰头一饮而尽。轩辕祈亦跟着喝尽杯中的酒,却并未退下,而是笑吟吟的看了轩辕澈,“王叔,母妃让我带给谢小姐的东西怎么办?”轩辕澈凤眸轻挑,看了轩辕祈但笑不语。“或者,我让人送到苏姑娘府上去?”轩辕祈眉头动了动,若有所思的看着神色温润的轩辕祈。他们年岁相差不多,打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太子的轩辕瑞,还有眼前的轩辕祈,包括远在燕地的轩辕骥,他们三都喜欢跟着他玩。三个人里面,轩辕瑞温厚,轩辕骥暴燥,唯有轩辕祈似乎是温润如玉的,可是他总觉得在那份温润背后实则有他看不穿的东西存在。“祈儿,”轩辕澈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在轩辕祈的等待中,他轻声一笑,抬了脸,看着轩辕祈,“祈儿,我们有六年没见了吧?十年前你离开大都时,王叔没来得及去送你,你怨过王叔吗?”轩辕祈脸上的笑似是抖了抖,然一瞬过后,脸上的笑意便恢复如初,轻声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王叔自顾尚自不暇,我又岂会怨王叔不及相送。”轩辕澈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你一直都是懂事的。”轩辕祈一默,稍倾笑了道:“王叔,你还没告诉我那些东西送哪去呢。”“送英国公府上吧。”轩辕祈一愣,错愕的看着轩辕澈。“怎么你有更好的去处送?”轩辕澈笑吟吟的看着轩辕祈。时间像是静了一静,稍倾,轩辕祈轻声笑道:“即是如此,祈儿自当听从王叔的意思。”“王爷,世子,你们这是偷偷说什么悄悄话呢。”凑上前来的是喝得有点高的内阁大学士蔡大学士,也就是那个跟着淑妃一个鼻孔出气的蔡夫人的丈夫。“本王说什么还得跟蔡大学士通禀一声?”轩辕澈挑眉冷眼看着顶着酒糟鼻,喝得两眼昏花的蔡大学士。饶是蔡大学士再喝得多被他这样目光一撩,那酒劲也吓跑了三分。心道:原本想着借酒上来套个交情,想不到这沂王爷还是这样阴阳怪气,难以捉摩。连连打着哈哈,摆手道:“王爷说笑了,说笑了。”轩辕澈冷冷一哼,眸光微冷的盯了蔡大学士,半响,却是忽的一嗤,冷笑道:“蔡大学士,本王有幸见尊夫人一面,尊夫人……”轩辕澈话到一半,却是不再往下说,而是双眸撩了蔡大学士给了一个极冷极阴的笑意。这一刻,蔡大学士的酒算是全醒了,被轩辕澈那样的眼风一撩,他只觉得脖子处似是冷了冷,稍倾便明白过来,定是自家的婆娘得罪了眼前的这尊神。尤不得便心底生起一股恶气,这个该死的臭婆娘,叫她别出去惹事,别出去惹事,偏生喜欢四处走,得罪谁不好,得罪眼前的这尊神。眼见得蔡大学士额头生起细密的汗珠,轩辕祈呵呵一笑,眼珠一转,凑到蔡大学士身边,轻声道:“蔡大学士,本世子初来都城偶得一传言,不知是真是假?”“世子……”蔡大学士看着笑得好不和气但一双眼睛却满是算计的轩辕祈后悔就差撞墙,好端端的他跑上来凑什么热闹。“本世子听说,蔡大学士不仅学士一流,人也风流,与四牌楼粉子胡同的宋姑娘和得一首好诗,不知是真是假?”四牌楼粉子胡同,那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官办妓院,里面都是一些朝中被抄家被流放的罪臣妻女,个个都精通音律,能弹琴瑟、琵琶还能歌善舞。那宋姑娘更是作得一手好诗,蔡大学士原就是个虚职,平时没事也就爱写首诗画幅画,原是说好要将那宋姑娘赎出做妾的,无奈家里的夫人却是怎样也不同意。此刻被轩辕祈这会子指了出来,那就是赤luoluo的嘲笑啊。“蔡大学士,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自己院子里的事都管不好,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又如何对得起大人大学士的名头,又如何能得皇上的信任和栽培?”轩辕澈在一边凉凉的道。“王爷教导,下官谨记。”蔡大学士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连连作揖。轩辕澈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别再扰了本王的兴致。”“是,是。”蔡大学士连忙退了下去。隆平候张广嗣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思一动,抬脚朝这边走来。“王爷。”轩辕澈看着张广嗣笑了笑。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可是张广嗣却被笑得身上一冷,不由便目光狐疑的看着轩辕澈。这一看,又觉得那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候爷,时间不早了,本王也乏了,这便先走了。”张广嗣连忙轻声道:“下官送王爷。”轩辕澈点了点头,对一侧的轩辕祈道:“你在候爷府里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候爷明言,候爷不是外人。”“是,王叔。”轩辕祈恭身应道,又微侧了身子对一侧的张广嗣微微一揖,“全仰仗候爷了。”张广嗣连连往一侧让了让,双手扶了轩辕祈,“世子这可使不得。”轩辕澈的含笑的眸子笑意便越发的深了深。轩辕祈也不坚持,张广嗣一扶,他便顺执站到了一边。“世子随意,下官去送送王爷。”“候爷请自便。”轩辕祈温文一笑,又侧身对轩辕澈道:“祈儿恭送王叔。”轩辕澈摆了摆手,自管朝外走去。张广嗣几步跟了上去。这厢,轩辕祈又与几个上来套交情的官员,干了几杯酒,便起身朝外走去。与此同时,血殇朝暗处使了个眼色,快步跟着轩辕祈走了出去。“你不用跟过来了。”轩辕祈摆手。血殇点头,看着轩辕祈去的方向,细长的眸子闪了闪,侧了头目光对上另一抹身影,唇角拐了抹冷冷的笑。周子元正与礼部黄侍郎,低声细语说笑着。眼角的余光处在看到张广嗣送轩辕澈离席时,他的眉头蹙了蹙。这会子眼见轩辕祈起身离开,他越发的注意起场间的动静来。不消多时,他便发现定国公之子,镇西候赵虎站起了身,迈步朝外走去,虽说步履沉稳,但仔细看却是步子迈得有些邹。周子元的眉宇间便邹成了一个川字。定国公赵铉出身西北,是有名的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当年西北鞑靼作乱,便是他率五万大军将十万来犯鞑靼一举打败逐回关外。定国公膝下长子镇西候赵虎更是骁勇善战,在西北军中素有威望。英国公与轩辕祈联姻,定国公……周子元眉头蹙了蹙,辞了黄侍郎,悄然尾随在赵虎身后。“候爷,这边请。”一个低眉垂首的丫鬟迎了过来,对昂首阔步往前走的赵虎道。赵虎愣了愣,看了眼眼前的丫鬟,他刚才感觉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想去个出个恭,怎么就有丫鬟迎上来了?但转而一想,隆平候惯是个看眼色行事的人,这宴席上侍候的丫鬟哪个不只怕都是训练有素的。客人才抬个腿,只怕她们便知道是要干什么了虽然心下很不喜,但有丫鬟领着,也省得他自己去找。这般想着,便让丫鬟在前面领路。点了点头,赵虎跟在丫鬟的身后朝前走。周子元抬脚便要跟上,不想才抬脚,另一名丫鬟跟了上来,“大人有什么需要?”周子元摆了摆手,“我出去透透气,你们不用跟着侍候。”“是。”丫鬟退了下去。周子元四周看了看。隆平候府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一座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山下的荷池曲径,因为天寒之故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宅后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从墙垣间伸出头,细而黄的长叶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周遭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僻静。周子元必竟是隆平候府的熟客,院子里哪里避开人好谈话的,哪是容易被人发现的,他只消心中过一遍便知晓。这般拿定主意的时候,他便小心的避开人来人往的花园,择回廊小径穿行。轩辕祈被安置在听风阁,想来若是轩辕祈要与赵虎私会,也只有自己的院子是最保险的。周子元咬了咬牙,他是文宫若要避开轩辕祈的那些手下怕是有些难。眉眼一动,心中便有了计较。七转八转,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院子,拍了拍门,“毓圃,毓圃开门。”屋子里响起一阵慌里慌张的声音,周子元邹了眉头,稍倾门吱嘎一声从里打开,张毓圃胡乱的披了件衣裳走出来,“谁啊,大半夜的……”看清门口立着的是周子元时,眉眼立刻堆笑,“是二姐夫,你怎么到我这来了。”周子元在门开的那一刹,便闻到了屋子里一股**的气息,眼睛跟着往张毓圃身下瞄了瞄,冷冷的勾了唇角,笑道:“我扰了你的好事了?”“没有,没有。”张毓圃连忙摇头,身子却是将门又堵了。周子元拍了拍张毓圃的肩,“我想去趟听风阁,怎样才能不被人发现?”张毓圃一惊,轻声道:“二姐夫你去哪干什么?那里可是住着燕王世子,大哥交待了谁也不许靠近。”周子元瞪了张毓圃一眼,冷声道:“我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说,有没有小道。”“有的,有的。”张毓圃连忙点头。“那好,你带我去。”不由分说扯了张毓圃便要走。“哎……”张毓圃还想拒绝,可是人却已经被周子元扯了出来。“哎,我自己走,二姐夫你快松手。”周子元松了手,张毓圃便是再不愿意,可也不敢得罪周子元,他可是知道张宁馨比张广嗣行事狠辣多了。要是得罪了她心尖尖上的周子元,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收拾呢。“二姐夫,你干嘛要避开人……”周子元瞪了张毓圃一眼,“不该你问的事,别多嘴。”张毓圃立刻便耷拉了脑袋。带着周子元七绕八绕后,便拐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指了那扇门道:“这里院里有条暗道可通听风阁。”周子元点了点头,示意张毓圃推门进去。“二姐夫,我就不进去了吧。”张毓圃为难的看着周子元,“要是被大哥知道,我会被打死的。”周子元想了想,今天这样的日子,张毓圃没被放出去,只拉了个丫头在屋子里瞎搞,可见是得了张广嗣嘱咐的,而张广嗣他曾说过让张宁馨与英国公府多走动走动,意思很明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去找张宁馨而张毓圃的原故。“你告诉我怎么过去后,你再走。”周子元推了门,回头对白着脸站在原地的张毓圃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候爷和你二姐的。”张毓圃无奈,只得耷拉着脑袋上前开了门,将周子元带到屋里的一扇柜子边,指了那柜子道:“你将这个柜门往边上拉一拉,便是暗道。”这还是他小时候跟小丫鬟躲这院里偷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只是怎样也没有想到,今天会被周子元问出来了。“好了,你走吧。”周子元果然兑现了承诺,放了张毓圃走。眼见张毓圃一喜,大步便要离开,周子元却又喊了声,“毓圃……”“二姐夫,你答应过我的……”以为又要被留下的张毓圃一脸委屈的看着周子元。“我是想告诉你,今天这事,谁也不要告诉。”“我知道了。”张毓圃话落,人便跑了出去。周子元看着落荒而远的张毓圃摇了摇头,将袍角一撩往腰间的腰带上压了压,拿出身边的火折子点亮,弯身走了进了朝南放着的衣柜,将火折子刁在嘴里,双手托了那扇柜门往边上拖了拖,果然柜门后露出一个幽深的洞。这是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地道,沿着长长的甬道,走了约半盏花的功夫,周子元便看到了一扇被漆成黑色的门,他没有去推那扇门,只是将耳朵贴在那扇门,小心的屏了声声,听着门外的动静。“世子,皇上待我赵家不薄,这事情只怕赵某不能从命。”“候爷,其实你也知道当年皇祖父是属意我父亲的,只是因着立长不立幼的祖训,无奈之下才传位皇伯父。现如今皇上虽说勤勉,可你也看到了,一味的重文轻武,将来似将军这般的武将只怕……”“世子,不论你怎么说,总之世子所说之事,赵某不能答应。”顿了顿又道:“看在我与世子的交情上,今日之事,赵某便当从不曾耳闻。也请世子三思,某要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声音虽是刻意压低,但周子元却是一字不落全听在耳里。虽早有怀疑,但却怎样也没有想到轩辕祈竟真有谋反之意,一时间只激动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似要跳出来一般。大冷天,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竟然都湿了。周子元抹了额上的汗,沿着地道重新退了出来。将柜门重新关好,周子元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将事情仔细的想了想。约一盏茶后,他才缓缓起身,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痕,又仔细的擦了抹脸,这才推开小院的门朝外走去。前院,已经有客人在陆续告辞。周子元在走进宴席的一瞬间,目光便看向座席上看去。赵虎正和轩辕祈抱拳告别。周子元正欲上前,不想耳边响起张广嗣的声音。“子元,你适才去哪里了?”周子元回身,看着张广嗣道:“我适才喝多了,出去走了走,怎么了?候爷寻我有事?”张广嗣上下打量了周子元几眼,见他果然脸色有些发红,脚似乎也有点虚,淡声道:“刚才亲家母派人来传话,说是府上有点事,让宁馨赶回去,我想着天黑路不好走,想寻了你陪宁馨一道回去,不想寻你半天,也不见人。”“那宁馨呢?”周子元一愕,家里出事了?家里能出什么事?娘不是不知道今夜隆平候府设宴来往的都是权贵,这样急急忙忙的使了人来,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般想着时,额头上又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宁馨等不到你,先走了。你骑马还赶得上。”张广嗣一边吩咐小厮去备马,一边对周子元道:“你先回吧,宁馨是个爆脾气,千万看着她点。”周子元正想说不急,先帮着将这边的客人送了,不想张广嗣却已是将他推了往外走。周子元自是明白张广嗣一直很宝贝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张宁馨与他母亲不合的事,怕是也了解的很清楚,这样急着让他往回赶,想来是想让他关健的时候护着张宁馨。只张广嗣不知道的却是他亦有自己的思量。“那我先走了。”周子元转身朝外便走。张广嗣一待周子元离开,便喊了身侧的小厮上前,“姑爷适才去了哪里?”“回候爷,姑爷去了二爷那。”“去二爷那里?”张广嗣眉头一蹙,冷声道:“将二爷请去锦画堂,便说我有事问他。”“是。”小厮退了下去,张广嗣脸上扬起一抹笑,继续送客。却说周子元打马离了隆平候府,并没有立时去追张宁馨,而是躲在了一个静静的巷道,眼睛注意着从隆平候府离开的人。不消多时,赵虎便骑了马出来。周子元打马悄然跟上,只到过了两条街,周子元才出声招呼。“赵候爷。”赵虎停马,回身看着策马上前的周子元,眉宇间闪过一抹意外,他早便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却没想到会是周子元。周子元只是一个从七品,照理说与他这样的一品大将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但周子元除了是个从七品还是隆平候的连襟。“周大人,这是……”赵虎呵呵一笑,看了周子元,指了自己身前的路道:“赵某和周大人不同路吧?”周子元温文一笑,轻声道:“无防,在下在这等赵大人,只是有几句话想要与候爷说。”“周大人请说。”周子元原本是想开门见山,可是转而又一想,事关重大,这事还真急不来,于是轻声道。“明日在下休沐,想请赵大人在同春楼喝一杯,不知道赵大人是否赏脸。”赵虎怔了怔,周子元请他喝酒?!这唱的是哪一出?“好,明日赵某定当赴约。”周子元似是没有想到赵虎会这般干脆,反到是他怔了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续而道:“如此,明日不见不散。”赵虎点了点头,两人作辞而去。周子元这才打马去追张宁馨。巷子里一静,约半盏茶后,一辆奢华的马车自不起眼的角落里驶出。马车里一袭华衫的人看着地上浅浅的马蹄印,微微的勾起唇角,仰头看了看如墨的夜空,轻声道:“又要下雪了。”“王爷,现在要怎么做?”红绡看着一脸怡然的自家王爷,很想问他,一切都脱离最初的设定了,王爷,你疯了吗?你这样玩真的太大了。“现在么?”轩辕澈忽的笑了笑。红绡看着自家王爷笑得好不得意的脸,由不得便打了个寒颤,想说王爷,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样恐怖。“等着下大雪,看好戏了!”红绡怔了怔,半响没回过神来。……周家,张宁馨看着面色不虞的余氏,怔怔的道:“娘……”余氏却是不由分说的便拿起桌上的茶盏“砰”的一声砸在了她的脚下,“你这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张宁馨只觉得太阳穴隐隐生痛,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半天缓不过一口气,却又不得不陪了笑脸对余氏道:“娘,媳妇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教训是应该的,可是这不明不白的便是媳妇想改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啊。”“我教训你,我可不敢,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人……”余氏虽心氏怒不可遏然脸上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看着张宁馨,“你可是候府出来的大小姐,我哪敢教训你啊,我还想说,这府里要是有谁惹着你不痛快了,你可千万担待些。”一袭话说得张宁馨是脸红脖子粗,就差抡起手掌朝余氏脸上扇过去。饶是张宁馨拼命克制,可是心底而起的怒火还是使得她整个人身子轻颤着,脸颊的肌肉也不受控制的抽搐着,一侧侍候她的凤枝不由得便担心的喊了声,“奶奶……”张宁馨目光狰狞的看着犹自涛涛不绝的余氏,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愚不可及的人?自己儿子娶的老婆只不过是出身比她高点,不说奉迎巴结,便连和平相处也做不到吗?没事就一定要找点事出来?自己尊着她是婆婆平日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想让子元为难,能忍能让的都忍了都让了,还要怎么样?难不成真以为她是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两把?当着满屋子的下人面这般说她!“娘,”张宁馨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汹涌不息的怒,极力平缓了口气道:“你说的是没错,我在这府里是过得不开心,不如意,我看娘你好像也待见我,要不,这样吧,我跟三爷买了宅子分出去住,你看如何?”余氏一怔,分府另过?张宁馨笑吟吟的看着余氏,没错,住不到一块,那就分家另过。只不待余氏再开口,屋子外面响起刘氏慌慌张张的声音。“哎呀,娘不好,二弟妹那边说是保不住了。”话落,刘氏撩了帘子脸色青白的跑了进来,只才进屋便看到脸色不善的张宁馨,不由讶异道:“三弟妹,你不是在候府做客吗?怎么也赶回来了?”张宁馨淡淡一笑,轻声道:“是娘使人将我喊回来的。”“噢,”刘氏应了一声,便朝脸色同样难看的余氏走过去,急声道:“怎么办,黄医正适才让丫鬟来传话,说是二弟妹的孩子保不住了。”余氏一双刀子样的眼睛便阴凉凉的刮了过来,张宁馨迎着那目光一怔,忖道:黄氏的孩子保不住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人把那孩子弄掉的。只一想到这,脑子里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哐”一下醒过来神来,她猛的抬头看了余氏,“娘,难道您怀疑是我……”“是和不是,你问问你身边的丫鬟不是便清楚了?”余氏冷冷道。没错,她是不想让黄氏先生下长孙,可是那也得她说了算,而不是别人自作主张,特别是这自作主张的人还是她深深不喜的人。别仗着自己是隆平候府的人,便觉得能为所欲为。别人能答应,她可不能答应。余氏的目光再次锐利的盯了张宁馨,“自己不想法子为三郎开枝散叶,一天到晚就使出这些伤阴德的手段,小心坏事做绝,遭报应。”张宁馨猛的回身,才一回身,便对上凤枝青白的脸。心下一个瑟瑟,她颤了声,看着凤枝,“凤枝……”“奶奶,冤枉啊。”凤枝“扑通”一声跪在张宁馨跟前,“奶奶,奴婢就是昨夜不小心与二奶奶撞了撞,可当时二奶奶她人好好的,没说有什么不好啊。”“混帐东西。”余氏拿起手里的碟子便朝凤枝扔了过去,“二奶奶二金贵的人,你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去撞她,你空长了一双眼睛却是不看人不看事的吗?那可是我周家的长孙。”张宁馨在听完凤枝的话后,一股凉意从心底生起。她知道,这是被人算计了,可是会是谁?二房素来低调,黄氏不可能会拿自己孩子的性命来做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张宁馨的目光缓缓的在人群中游移。“娘,怎么办,莲姨娘已经跪在爹的书房外了。”刘氏急声道。张宁馨的目光一顿,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刘色,然刘色脸上除了憔急唯剩焦急。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