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璁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把周子元保出来。又怕他在狱中吃苦,只好每天派了白总管去给周子元送饭,那些狱卒雁过拔毛,今天五两,明天十两。那两万两银子除了打点大理司的官员的,其他的银子,就是这样送一点、打点一点,像泼水似的用了出去。这期间,他火急火燎,该找的人都找了,不该找的人也找了。可依然于事无补。到得最后,他咬了咬牙,将周家在京城里的二间铺子处理掉了。便是余氏的陪嫁也所剩无几,而这个时候刘氏及周子涵为这事已经在后院闹得不可开交。而这个时候,周子元的案子已经是压不住了,京都城里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当年周子元贪占隆平候府的权势,与张宁馨勾搭为奸,却不想背上忘情薄义的名声,才会听令张宁馨动用候府暗卫,杀了苏慕云满门。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张广嗣听到这种说法时气得够呛,火冒三丈的找了张宁馨,怒声道:“是真的?当年是他有心设的局?”彼时张宁馨正站在候府的亭子里,看着远处那穿着一袭水红襦裙,对着张玮笑得荡漾的苏夕蓉。听到张广嗣的怒问,她淡淡的挑起眉眼,轻声道:“哥哥,这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张广嗣疑惑的看向张宁馨,“你说这不重要?”“是的。”苏夕蓉点头道,“你看,他现在不是呆在他该在的地方吗?而我们,依然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可他永远都没有了。”张广嗣闻言顿了顿,半响没说出话来。“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张宁馨回头迎了张广嗣问道。张广嗣微愕,“你还要去看他?”“为什么不呢?”张宁馨笑了道:“就如同他曾经是我的梦一样,现在我是他的梦。不管是好梦还是恶梦,总要……”顿了顿,轻声道:“就这两天吧。”张广嗣点了点头。一阵银玲似的欢笑声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张广嗣蹙了眉头,看向花树隐约间的那两抹身影,末了沉声道:“你把她弄回来,又给了他,是什么用意?”“没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张宁馨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对二弟一往情深,我便当是顺手成全吧。”只唇角凝着的那抹冷笑,怎样看也不像是有心成全。张广嗣还想说什么,但在看到张宁馨鬓边的一丛银丝时,他咽下了想说的话。“我听说前两日,哥哥的舅兄来了?”张广嗣眉宇间的冷色便重了,前些日子,陆婉荷的哥哥确实来了,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责骂,末了甚至扬言要让陆婉荷婉跟他和离。见张广嗣脸色难看,沉默不语。张宁馨也跟着神色黯然。良久,轻声道:“哥哥,下一辈子,再不要让我当你的妹妹。”“说什么呢。”张广嗣苦涩一笑,轻声道:“是嫌哥哥没护着你么?”“不是……”张宁馨喉头一痛,撇了头眨落眼里的泪,“是我连累了哥哥。”……王府厨房里。苏慕云系着粗布围裙,让双全将她那宽大的袖口挽好,拿布带系了。稍倾,她吩咐厨娘将她之前早已切好配齐的料的一道一道的端上来。又对灶下添火的婆子,吩咐道:“我让加火,你就加火,我让撤你就撤,记住了?”“是,王妃。”婆子诚惶诚恐的应道。杭三鲜、西湖醋鱼、东坡肉、糖醋咕老肉、老鸭煲、炒二冬、炒茄丝、炝油菜,一阵大火小火小火大火的该炒的炒的炒该闷的闷,一个时辰后,便是一桌色泽诱人丰盛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餐。“王妃,你什么时候会这些的?”双福眼巴巴的看着苏慕云,眼睛不时的扫过桌上飘着阵阵香味的菜,若不是因为王妃在跟前,她肯定会偷偷的先偿个鲜。什么时候会的?苏慕云笑了笑,她九岁开始,娘亲便请了杭州城里有名的厨娘手把手的教她做这些。生怕,她嫁进了周家,被周家的女人小看了去。“王妃,王爷回来了。”樱桃急急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急声道:“正去了王妃的院子呢。”苏慕云点了点头,就着厨娘端过来的盆洗手,然后解了身上的粗布围裙,对双全吩咐道:“将日前新得的那君山老针泡了给王爷送上去。”“是,王妃。”这边厢苏慕云才不急不慢的由着樱桃扶了她离开厨房,但走到一半,却又蹙了眉头,对樱桃道:“去,让厨房烧锅热水,我这一身油烟味,被王爷闻见了,怕是他又要不欢喜。”樱桃闻言怔了怔,心道:王妃,你什么时候在乎过王爷的感受的了?!但还是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身便朝厨房跑了回去。苏慕云也没等樱桃,自己慢慢的朝前走去。走在抄手游廊时,耳边却似有似无的飘过一阵隐隐似哭似笑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地狱飘来的来一样,让人听了一身的寒毛孔都竖了起来。苏慕云有心想仔细听听,可待她侧耳凝神时,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王妃,”红绡自抄手游廊一端走了过来,见苏慕云伫立原处,神色恍惚的样子。不由上前轻身一福,柔声道:“王妃,王爷正找你呢。”“嗯,我这就去。”苏慕云点了点头,略略沉吟,对红绡道:“我刚才好似听到有女人的哭声,你听下,有没有。”“女人的哭声?”红绡犹疑的看向苏慕云。苏慕云点了点头。红绡便屏了声息,凝神细听,片刻后对着苏慕云摇了摇头,“没有人,王妃。”苏慕云想了想,许是自己听差了也有可能。“可能是我听错了,走吧。”红绡点了点头,落后苏慕云一步。便在苏慕云抬脚走在她前面时,红绡略略的挑了眼角,目光扫向一处假山,眉头轻笼,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屋子里,轩辕澈听到院里丫鬟的声音,帘子一挑,大步走了出来。“去哪了?”苏慕云笑了将手放进轩辕澈探来的手心,轻轻的反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去厨房走了一圈。”轩辕澈闻言先是一怔,稍倾眉头深锁,可怜兮兮的看了苏慕云,“媚媚,我错了,你饶过我吧。”“这是怎么了?”苏慕云强忍了笑看了一脸愁眉不展的轩辕澈,“好端端的怎么就认起错来了?”“我明天就让明六那小子将那两间铺子的地契给了你,你便饶过我,别再让我吃豆腐吃韭菜了好不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强迫的啊。”轩辕澈连连点头,“是,是我孝敬给王妃的,是我自愿的。”“那是我自己赚的。”苏慕云瞪了轩辕澈道,“才不是你孝敬的。”呃……好似是这么回事。樱桃领着几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王妃,热水准备好了。”苏慕云摆了手吩咐道:“知道了。”“热水?”轩辕澈看了苏慕云,“好端端的要热水干什么?”“在厨房里热了一身汗,我去洗洗。”轩辕澈眼见得苏慕云朝净房走去,眼珠一转,便对那些拎了空桶的婆子挥了挥手,眼见得樱桃退了出来,替苏慕云准备小衣送进去,他一步上前自樱桃手里拿了那小衣,轻声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樱桃先是一愕,稍倾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屈膝一礼,涨红了脸退下。还体贴的将门也掩了起来。净房里,苏慕云已经解了衣裳,正抬了腿准备进浴桶,听到身后的步子声,头也不回的道:“樱桃,以后让将这花瓣换成竹叶吧。”没有等到回答,她错愕回头,一眼便看到笑眯眯站在身后的轩辕澈,先是一惊,续而却是涨红了脸,急声道:“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让樱桃来侍候。”“媚媚,便让为夫亲自侍候你一回吧。”轩辕澈将手里的小衣扔在一边的木架上,迈着阔步上前。苏慕云看着他那双黑得越发深遂的眸子,以及那微微的渐渐喘急的呼气声,脑子里一瞬间浮现的便是往昔由浴桶洗到床榻上的情景,连连摆手,“还……”她这一摆手,胸口掩着的小衣便散了开来,刹那便似副展开的逶迤的画卷一般,白如玉瓷的肌肤柔软的曲线似山峦般起伏。直看得轩辕澈怔在了原地,这副身子,无数个夜里都被他一揽无余,然,他却每每都觉得那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媚媚……”轩辕澈狭长的凤眸微微的眯了起来,敛尽了眸中的光芒,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虽柔和如春水,但那渐渐绵长沉重的呼吸,那隐隐滚动的喉节却是让苏慕云明白,真实的他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平静沉稳。苏慕云咬了咬唇,稍倾抬头撩了轩辕澈一眼,缓缓的将最后掩于身上的那绣着含笑花的小衣用手一扯,下一刻,那似新剥鸡蛋般的身体便全数绽放在轩辕澈眼前。“你这个小妖精,”轩辕澈笑着上前,眼见得苏慕云狡黠一笑,在撩拨他过后,却是“扑通”一声,将自己扔进了身后的浴桶里。挑衅的看着他,娇声道:“王爷便是有心做鸳鸯,只恐这池子不够大呢。”轩辕澈低低一笑,大步上前,将搭在浴桶边沿的帕子拿在手里,“你想什么呢?我替你搓背怎么就成了想做鸳鸯了。”苏慕云眼见得他宽大袍襟下某一处的蠢蠢欲动,含了笑道:“如此,便有劳王爷。”话落,当真转了身子,将个滑如凝脂的玉背放到了轩辕澈面前,“王爷,请。”轩辕澈低低一笑,当真拿了手里的帕子,细细的替苏慕云擦拭起来。嘴里一边问道:“这样会重吗?”“不会。”苏慕云趴在浴桶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轩辕澈的手有意无意的撩拨着她,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擦背的动作,却能引起她浑身的颤栗感,她得费多大的劲才能忍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啊!“那这样呢?”轩辕澈那白皙修长带着一层薄茧的手缓缓的滑向了她身前的丰盈,手指覆上那枚殷红的果实,轻轻的拔拉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便在苏慕云的耳边如呢喃般响起,“这样好不好?”“呃……”苏慕云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扯那罩着她整个丰盈的手,嗔怒的道:“别闹,你这是侍候我,还是折腾我呢?”“当然是侍候媚媚啊!”轩辕澈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在苏慕云耳边说道:“媚媚这是嫌弃为夫笨手笨脚了?”苏慕云一撇头正待申辩几句,不想她这才一回头,轩辕澈便已经将她微微嘟起含着嗔怨的唇给咬住了。“唔……”苏慕云瞪了。轩辕澈微微的垂了脸,轩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秀美的脸上打上扇般的阴影,唇角却是挑了一抹浅到近似于无的笑。苏慕云瞪大了眼,看着他。下一刻,感觉到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并且用力地探索唇内的每一个角落时,苏慕云叹息般的闭上了眼,**的手抚上了他线条分明棱角深刻的脸。缓缓的闭上了眼,却不知道,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轩辕澈豁然睁开了眼,眉梢间的笑意越发的浓了。探手将她一捞,从浴桶里抱了出来。“唔……”苏慕云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急急的抱向了轩辕澈的脖子。耳听得轩辕澈发出一声沉闷的浅笑,苏慕云恨恨的捶了他的胸口,随着她的这番动作,轩辕澈却是再次沉闷笑起。轩辕澈低头再次含住了苏慕云那丰润的唇,这次一反适才的温柔,他却轻轻咬了一口。在咬得她僵住时,苏慕云听到浓重而急促的低语声:“媚媚,我怎么就要不厌你呢。”说到这里,他的舌头再次如矫龙般闯了进来,翻搅着她的世界,追逐着她的丁香小舌,偶一遇到,便紧缠不放,直到一缕银丝,从两人紧贴的唇瓣间流下。他的呼吸越发地急促!良久良久,云止雨歇。轩辕澈伏在苏慕云的身上看着香汗淋淋的美人儿,他在她的唇间轻轻印上一吻,柔声说道:“媚媚,我这般努力,怎的还没有好消息?”苏慕云睁开眼来,看着魇足期盼的轩辕澈,轻声道:“若是,我三年无载都不能替你生下一男半女,那该如何?”“那便再接再历。”轩辕澈翻身坐起,抱了苏慕云重新走回到净房,就着那温热的浴汤,清洗着她身上欢爱过后的痕迹。“那若是我一辈子都……”“不会的。”轩辕澈断然说道,但在看到苏慕云异常端肃的目光时,却又缓缓的道:“若真没有,那便是命中注定,媚媚无需难过。”苏慕云看着轩辕澈清澈的能映出自己影子的眸子,他不是在敷衍她。咬了咬唇,“你就没想过……”“我只想要我们的孩子,如果不是你我的……”轩辕澈笑了笑,淡淡道:“无胜于有。”苏慕云红了眼眶,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她其实也期盼,可是,每每希望总是落空。也曾想过,若真不能,是不是便要让别的女人来替他孕育子嗣,但她才想起,会有别的女人像自己一样躺在他的怀里,做着最亲密的事,她便觉得心如刀割。那光是想想便让她痛不欲生的事,一旦成为现实,她真的怀疑自己是否有能继续下去的勇气。“好了,别多想了。”轩辕澈将她放进浴桶,轻声道:“我去喊了樱桃来,再让她们加些热水。你晚膳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同春楼给你喊。”苏慕云想起她下午辛辛苦苦准备的那些菜,这会子怕是全凉透了吧!不由便瞪了轩辕澈一眼,轻声道:“厨房里有菜,干嘛还要去外面喊。”“那些……”轩辕澈想说,那韭菜豆腐,你不是重来不吃的么!稍倾想着,先让她垫垫肚子,晚上再让人给做道阳春面。便笑了道:“那好,你动作快些,别泡久了,小心着凉,我让丫鬟们摆膳。”苏慕云点了点头,眼见得那一路滴向床榻上的水渍,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半个时辰后,轩辕澈看着那摆得满满桌的菜食,怔怔的看向苏慕云,“媚媚,这……”已经梳洗完毕的苏慕云看着他刹然怔住的脸,抿了笑,上前屈膝一福,用略带暗哑的嗓音说道:“如何,可入得王爷眼?”轩辕澈想起苏慕云之前说身上沾了油烟味的话,笑盈盈的看了苏慕云道:“这些都是媚媚亲自下厨做出来的?”苏慕云但笑颌首。轩辕澈尚不待开口,一侧侍候的双福已是急声道:“王爷,味道可好了。”“你怎么知道?”轩辕澈似笑非笑的盯了双福看。双福刚想说,奴婢适才偿过的,但感觉到袖子一重,眼角的余光撩到双全警告的神色,连忙笑嘻嘻的道:“光是看着都觉得好吃啊,再说了,王妃为王爷亲自做的,肯定差不到哪去。”轩辕澈也不揭穿双福的谎言,笑盈盈的道:“还不去侍候王妃入座。”双福连忙应了一声。苏慕云在轩辕澈身边落坐,亲自将让厨房拿热水烫过的金华酒倒了一杯,递到轩辕澈手里,笑了道:“很久没做,只怕都是生疏了。”轩辕澈接了她手里的酒,看着那盈白似葱蔸的纤纤细指,轻声道:“其实我对吃不挑剔,你下次别再去厨房了,万一烫着烧着了怎么办?”红绡愕然看着说自己不挑食的轩辕澈,差点就想说,王爷,你还能再无耻吗?是谁说要将豆腐吃出猴脑的味来的?“我哪就有那么笨。”苏慕云笑着,夹了一筷子糖醋咕老肉放在轩辕澈面前的小碟子里,柔声道:“偿偿。”若不是眼睛够大,此刻怕是轩辕澈笑得要连眼睛都看不见了。酒过三席,待丫鬟们将桌上的残食撒了下去,苏慕云接过红绡奉上的君山老针递到轩辕澈手里,就势坐在一侧,轻声道:“我有件事,想与王爷商议,还请王爷能恩准。”轩辕澈才接了苏慕云递来的茶,此刻听得她这句话,那递到嘴边的茶被他搁了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慕云今天这般热情,还亲自下厨……轩辕澈疑惑的看着她,良久,“你说。”苏慕云便垂了眉眼,挑了挑唇角,轻声道:“妾身想进趟顺天府大牢。”“去顺天府大牢?”轩辕澈不解的看向苏慕云,“去哪里干……”但转眼便明白过来苏慕云的意思,“你要去看周子元?”苏慕云点了点头。“不行!”轩辕澈断然拒绝。“你听我把话说完。”苏慕云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人会拒绝,可却没想到,连声为什么都不问就拒绝了。“你说。”轩辕澈忿忿的道,心里却是想着,你哪怕说破了天,我也不会让你去。苏慕云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去,不是想跟他叙什么旧情,你该知道我对他心中只有恨,除了恨再无其它。”轩辕澈点头,这点他当然知道。“我猜想张宁馨肯定也会想办法见他一面。”轩辕澈犹疑的看了苏慕云,“她见她的,跟你去见他有什么关系?”“王爷,这个时候你不让妾身去见他,便似那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苏慕云端了桌上的茶盏放到轩辕澈的手里,“即然已经将他踩到泥泞里,那便要再泼几盆水才解恨。”轩辕澈看着笑得温婉,但眸中却是凉得森寒的苏慕云,稍倾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去安排。”“妾身谢王爷。”苏慕云便待屈膝一礼,不想,轩辕澈却是探手将她捞在怀里,就着她的脸“叭唧”一声亲了一口,压低了声音道:“这谢礼太薄了。”说着,便贴着苏慕云的耳朵言语了几声。只羞得苏慕云脸红的似是三月里的桃花,那般柔媚的似春水般的神情,只看得轩辕澈才歇的兄弟又斗志昂扬,嘴里还一个劲的说道:“好不好,好不好?”“你讨厌!”苏慕云恨恨的跺了脚,转身朝内室跑去。那似娇似嗔的模样,只看得轩辕澈骨头都酥了,起身便追了进去。……几天后。周府周璁让人将那个自从迎了进来便不曾让人注意过的月兰领了去训话。月兰一路低垂了眉眼,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前的三尺地,身边的余妈妈犹在谆谆诱劝,“夫人说了,你只要替三少爷诞下个一男半女,传了三少爷这一脉的香火,你便是三房正经的奶奶。”月兰默了一默,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变化,只紧抿的唇角越发的紧了。见她不言语,余妈妈由不得便提了声音,怒声道:“我说你又不是那锯嘴的葫芦,怎么说了半天连句回话也没有的。”月兰步子一顿,稍倾轻声道:“奴婢知道了。”余妈妈叹了口气,想着同是做姨娘的,怎的那苏夕蓉就像那山里的猴子,而这个呢?便似是那一潭的死水,扔个石头也激不起浪。罢了,罢了,自己的话已经说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各人都有各人的命!余氏院子里,周璁见了余妈妈将人领进来,重重的咳了一声。月兰便木然着上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老爷,夫人。”周璁看着神色淡漠的好似陌生人一样的月兰,重重的叹了口气,稍后轻声道:“余妈妈都跟你说了吧?”月兰点了点头。“那好,这便换身衣裳,将你送进去。不用怕,里面我都打点好了!”月兰似是僵了僵,但很快便又再次屈膝一礼,轻声道:“是。”余妈妈便领了月兰走到内室去换囚服,又将她黑黑长长的头发剪了些,拿了梳妆台上碗里盛着的锅灰在月兰的脸上左右抹了抹,上下打量一番,道:“就这样吧,不仔细也看不出来。”月兰微抬了眼角便在那宽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这番模样,掩于黑发间脏乱不堪的脸,宽大的带着腐烂霉味的囚服。月兰默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扣在袖笼里的手越握越紧,守不住了,这副身子再也守不住了!那个人,她也再也看不到他了!如果……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多好!更鼓响起,余妈妈嫌恶的挥手散去鼻间那股难闻的臭气,对月兰道:“走吧。”一挺青布小轿停在余氏的院门口,月兰木然的走了出来。目光落在天空中那抹皎洁的月光上,直至身边响起余妈妈不耐烦的声音,她才低了头,弯身钻进那挺小轿。阴暗潮湿的地牢昏暗如夜,几盏灯火似鬼火般在这片黑暗中摇曳在墙,凭添几许阴森,昏暗中墙壁凹凸的地方便生黄得发黑的青苔。从门进入是一截楼梯,踏下楼梯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平地,在贴墙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再往前便是被隔成一间间的木制牢门,牢门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那些面目难辩的囚犯,在接近房顶的地方,有一个小洞散发着微弱的月光照射在这些或痴怔,或痛苦的脸上。周子元被单独押在最里间的一处精铁所制的牢房里。此刻,看到牢门被打开,一个衣衫虽发着恶臭但却完好的犯人被推了进来,他几乎是连眼皮也没撩一下,只是一如之前那样坐在靠墙的铺着厚厚褥子的角落里,瞪了失神的眼光的盯着那个小洞看着那一缕月光。月兰默默的上前,便在她想要福身一礼时,周子元淡淡的撩了月兰一眼,稍倾又撇过了头,目光停也没在她身上停。周家不可能没将她来的意图告诉周子元,眼下这般看来,想是周子元并没有那留一脉的想法,也或者是还没到时间。月兰长长的吁了口气,自己找了个角落的地方绻了腿坐下,目光也停在头顶的那个小洞上。一晃便是六天过去了,这六天里周子元没有同月兰说一句话,更不曾对她有什么举动。两人便真的似狱友一般,你不犯我我亦不犯你。这天夜里,便在月兰昏昏欲睡时,一阵轻碎的步子声在耳边响起,似乎是朝她这边走来的。月兰不敢动,她猜测有可能是周家疏通关系想来验证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人。如果是周家,定会叫醒她。如果是别人,那她还是保持沉默的好。“宁馨。”耳边响起周子元略显欢快的声音。张宁馨?!她来了?!月兰以袖子遮住脸部,稍稍的睁开眼,目光停在牢门外,一袭黑色锦缎披风,将整个脸都遮住的张宁馨身上。张宁馨看着见了她,一跃而起,几步窜到牢门处的周子元,扯了扯嘴角,给了周子元一个温柔的笑,“子元,我来看你了。”“宁馨,我一直在等你。”周子元隔着牢门,含情脉脉的看了张宁馨,语带哽咽的道:“宁馨,你还好吗?”“我还好,有哥哥照顾着。”张宁馨点了点头,示意金枝打开她带来的食盒,“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你稍微用些吧。”周子元看着金枝打开的食盒,脸上的神色僵了僵。他苦苦等待,并不是想要吃上这一餐东西的,他也相信张宁馨知道他等的是什么!“宁馨,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没有。”张宁馨摇了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是情非得己的。”周子元默了一默,稍后,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子元,”张宁馨隔着栅栏握住周子元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道:“别说了,我不怪你,真的。”周子元眨了眨眼,看向神色温婉不见戚色亦不见哀色的张宁馨,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在她的眼里,失去了她该有的东西?张宁馨现在的目光似乎就是在送别一个相识的友人一样!这是不对的,她爱他啊!“宁馨,救我。”周子元攥紧了张宁馨的手,目光不复之前的温和,带着一种绝望与欺许的看了张宁馨,“救我,宁馨。”周子元的话一落,周围安静得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然这片安静却让人感觉到,只要一个动作就能将这平静击碎。地牢里那昏暗的烛火将这片安静衬得越发的诡异不安。周子元目光一动不动的胶在张宁馨的身上,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回答。“子元,”良久,张宁馨缓缓抬起低垂的眉眼,那对带着浊色不复曾经清澈的眸,定定的看了周子元。“嗯。”张宁馨忽的挽了挽唇角,脸上生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周子元尚没来得及回味那抹嘲讽,张宁馨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为什么陷害我?”周子元一震,不明所以的看着张宁馨,“宁馨,你说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张宁馨目光一改之前的温润,锐利的瞪了周子元看,“我问过栖霞寺的僧人了,当年,我去栖霞寺之前,你便去打听过。你特意在那候着我,你借着我的手悔掉了与苏慕云的婚约。”周子元握着张宁馨的手缓缓的松开,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但稍倾,他却又飞快的再度握住了张宁馨的手,“不是那样的,宁馨,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爱过我吗?”张宁馨豁然抬头瞪了周子元,目光死死的凝在他脸上,那褐色的瞳仁像一把剑一样直指周子元的眼底,像是要看穿他的心一样,看着他。“我当然是爱你的。”周子元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便爱上了你,可是我有婚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那样做,我如果知道,我宁可当初悔婚。”张宁馨“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一脸。“宁馨。”“你撒谎,你骗我,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不是的,宁馨,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眼见得张宁馨身子往后退开,离他越来越远,周子元急得大声喊了起来,“我是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我。”便在周子元绝望,张宁馨惨笑时,厚重的空气里蓦的响起一阵掌声。两人同时撇了头,看向那个掌声响起的地方。“是你!”二人异口同声的看向几步开外笑靥如花的苏慕云,而苏慕云的身侧则是身姿如松,一袭白衫的轩辕澈,这两人往这牢里一站,便似漆黑的夜里扔进了一颗夜明珠一样,照亮了周遭,打碎了那黑暗。“是我。”苏慕云巧笑宴宴上前,看了眼张宁馨,又看了眼周子元。“你来干什么?”张宁馨蓦的身子一直,凶狠的瞪了苏慕云,“你现在满意了?他身陷囹圄,命不久矣,你得意了?你开心了。”轩辕澈耳听得张宁馨那带歇斯底里的怒吼,由不得便蹙了眉头,目光如刀的睨了过去。他自来便是个气势极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杀伐决断,唯在苏慕云跟前才能稍稍收敛。此刻,张宁馨被他那样凛冽的目光扫过,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我当然满意,我更是得意,我也更是开心。”苏慕云娇声一笑,迎了张宁馨上前,目光如同的剜向张宁馨,“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只是开始吗?”“苏慕云!”周子元蓦的一声大吼,他怔怔的瞪了苏慕云,目光又撩了撩一侧的轩辕澈,他是男人,他自是知晓男人在意的是什么!周子元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了苏慕云,嘴里缓缓说道:“你何苦如此?我们已然没有可能,这般报复我,报复宁馨,你便会觉得快乐吗?”不待苏慕云反驳,周子元又道:“当日是我负了你,可是……”苏慕云看着即便是在牢狱之中也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周子元,他的这一番话不谓用心不恶毒,就差明目张胆的告诉轩辕澈,她苏慕云是因为对他心怀怨恨,爱而不得,惨被抛弃,才会这样报复他。这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好一个如意算盘!“可是什么呢?”苏慕云看了周子元,“可是再怎样你也不会对我有半分感情是不是?”周子元默然,实则却是承认了苏慕云的说词。张宁馨瞬间亦明白过来,周子元的意思。只要让轩辕澈和苏慕云起了嫌隙,那么不用她来反击,一切祸事自是迎刃而解,没有了轩辕澈,苏慕云便是拔了毒牙的蛇,再凶也枉然。念头一转,张宁馨立刻接到,“苏慕云,你好卑鄙,你如此这般如何对得起王爷。”轩辕澈眉头一挑,眼见便要发作。苏慕云却是几不可见的摆了摆手,示意轩辕澈稍安勿燥。她则笑盈盈的看了周子元,又看了张宁馨,“挑拨离间?斧底抽薪?你两人还真是绝配。都是那样的恶痛,都是那样的不堪!”“我说的是事实。”张宁馨大声道:“你说我杀了你全家,你有证据吗?你没有,明明你是嫉妒我嫁给了子元,你才……”“证据?”苏慕云呵呵一笑,“凤枝不是证据?她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你的贴身丫鬟说的话不是证据,那什么是证据?”“那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谁能证明她是我的丫鬟?”苏慕云点头,“都说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想来说的便是你这种人吧。”“我这种人?”张宁馨冷笑着迎了苏慕云,不无嘲讽的道:“我这种人怎么了?我没有仗势欺人,我也没有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收起这些见不得人的技量吧!”苏慕云摇了摇头,似是不胜疲倦,又似是根本不屑一顾,她转了身看着牢门里直直瞪过来的周子元,勾了勾唇,淡淡一笑,“没用的,你如何调拨也没用的。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吧?”眼见周子元蹙起眉,狐疑的看过来,苏慕云呵呵笑道:“当日我与王爷可是亲眼目睹你们的成婚大典的,那时虽是有心目睹却没有机会送上一句祝福,这刻,我便补上吧。”在周子元和张宁馨错愕的目光里,苏慕云缓缓的一字一句道:“我祝你们黄泉路上不寂寞,来生再修前世缘。”苏慕云话一落,周遭又是一静。蓦然,响起一声怒吼。“苏慕云,你不得好死。”周子元腥红的眼,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是吗?”苏慕云看着眼前的男子,冷冷一笑,“可惜,你看不到。”言罢,对着周子元和张宁馨微微颌首,转身挽了一直一言不发的轩辕澈抱怨的道:“这牢里味道真难闻,都是你,我都说了不来了,你便要我来。”“好,好,都是本王不好。”轩辕澈宠溺的搂了她,取了块白的如雪的帕子擦了擦她脸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渍,然后,随手一扔,扔在了地上,搂了苏慕云往回走。若不是那地上的帕子,若不是那空气中隐隐流动的龙涎香,谁也不会认为这里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张宁馨看着似木雕般站在牢门里的周子元,这便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吗?夫妻二载,他给过她什么?余氏的刁难,刘氏的刻薄,一切的一切,一幕幕的从眼前晃过。张宁馨没有任何时刻像此时一般厌恶自己,厌恶牢里的那个人。深吸了口气,便在倾尽全身的力气欲要转身离去时。“宁馨,我知道,你恨我。”张宁馨停了步子,看着牢里目光轻垂的周子元。“是,一切都是我算计的,你,苏慕云,都在我算计之中。”“别……”张宁馨想要让他别说了,可是嘴唇哆嗦了几次,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无力的靠在身后的栅栏上,双眼发直的瞪着周子元。“苏慕云她不会放过你。”周子元缓缓撩起眸子看向张宁馨:“就让我最后替你做一件事吧。”张宁馨怔怔的看着似带了一层面具一样的周子元,“什么事?”见周子元不语,张宁馨默了一默,缓缓上前。一柱香后,张宁馨默默的看着牢里的周子元,目光又撇向一侧勾篓着身子,似是睡死过去一样的月兰,拧了拧眉头,轻声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吧。”周子元犹疑的看向张宁馨。张宁馨笑了笑,“别白废力气了,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在周子元急剧收缩的瞳孔里,张宁馨一字一句道:“还记得那日我离开周府的那餐晚宴吗?”周子元点了点头。“我在你的酒里放了点东西。”周子元“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他用一种懵然而又疑惑的目光看向张宁馨,他宁可相信,张宁馨是怕他之前的话被传了出去,而要他杀月兰灭口。也不愿相信,不愿相信张宁馨的话。可在看到张宁馨那笃定的眼神时,周子元重重的垂了头。目光再次撇过牢门里的那个身影,张宁馨最后一次将目光停在周子元脸上,“子元,我是真的爱过你,倾尽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