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不由嘟哝着,“又是谁家的猫啊狗啊还是鸡啊鸭子的来找你了?”扭动着不大灵便的腰肢就要去开门。若雅急忙躲到了里屋,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黑色带着长毛的膏药一样的东西贴在了脸上,又戴上了蓝花布的头巾。“在家里还戴这个做什么?不热吗?”林氏不解地问着。先前若雅说是一个人在外头抛头露面的,还是得掩饰一下自己的容貌,林氏也就答应了,没想到这一戴就是好几年。眼看着女儿长大了,却传了一个丑名儿在外,让她也没了主意。只是若雅深深地清楚,自己的这副容貌有多么地惊世骇俗!在这穷乡僻壤的固然没有什么,可万一哪一天艳名远播,家里又只是几个妇孺,招来了祸患可就麻烦了。她就以这个理由说服了林氏和陈妈,让两个人死守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出去,只说她生了一场病之后,就留下了这么个东西。反正村人淳朴,没人会怀疑。大门打开,闯进来两个锦衣华服的人,却是一男一女。气势汹汹的来头,吓得陈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原来打头的那个正是丞相府里的三等管事古福,以前专管给她们送钱粮的。后头那个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领赭石茧绸的衫子,一条藏蓝的马面裙上镶着宽宽的镧边,手里拿着一方雪白的湖绸帕子,圆滚滚的身子,一边走一边甩着帕子。陈妈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她就是当年丞相府娶进来的那个世家大族家的小姐——如今丞相夫人的陪房周妈妈。这两个人怎么一道儿来了?陈妈虽然猜不透什么意思,可依然觉得是好事。家里又缺银子又缺粮食的,古福来了正好。她正要打招呼,周妈妈却傲然无视地朝正屋里走去。她则赶紧上前给林氏通报了。林氏卧病在榻,容颜枯槁,以为这一辈子就待在这么个地方了,还从未想过丞相府里竟然会有人来。闻听不由急急地让陈妈给她梳头装扮了一番,才算是体面地坐在了**。若雅则站在床头边,打量着就这么不请自来的一男一女。古福自然是不好到林氏的内室的,只在堂屋里坐着。陈妈赶紧给他上了一碗大叶子茶,人家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周妈妈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进了内室,望着林氏那副枯槁的容颜,她眼底闪过一丝遮掩不住的轻蔑,假笑道:“太太让老奴来给夫人请安!”嘴上说是请安,其实身子连弯都没弯一下。虽然叫着林氏“夫人”,可若雅看不出来她哪只眼睛瞧得上她娘。林氏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什么委屈都受了,什么苦都吃尽了,自然不会把周妈妈的轻视放在眼里。和蔼地冲她一笑,指了指床边一张被陈妈妈给擦拭干净了的小杌子,道:“难为你了,坐吧。”周妈妈这才嫌恶地看了一眼小杌子,无奈地坐了。这屋子里除了床就是一张小杌子,她要是嫌脏,也实在没地方可坐了。她虽然瞧不上林氏,可到底名义上还是个仆妇,总不能就大喇喇地坐在床头上。坐定后,她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站立在一侧的若雅,才慢条斯理地问道:“这就是大姑娘了?才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她凑话说话,听得若雅满脸的不屑: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她们见过啊?什么才几年不见?她们被赶出来都十四年了,她要是不长大还正常吗?林氏一听她提起若雅来,脸上不由地就柔和起来,微笑道:“可不是,这一转眼我们若雅都十四了,过了年可就及笄了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妈妈正是为了若雅而来。而林氏也天天为若雅的亲事发愁,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若是在京里,又是高门大户的,早就该议亲了。两个人头一次罕见地达成了一致目标。周妈妈见林氏并不反感,喜得眉开眼笑,指着若雅笑道:“老爷前儿还说起大姑娘来呢,说是这孩子该及笄了,该接回府里教教规矩,也该说亲了。”听得林氏精神为之一振,竟然探了身子坐起来,问道:“老爷当真这么说的?”周妈妈瞧她那激动的样子,暗地里撇撇嘴,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应付了事,“那是自然,大姑娘怎么着也是老爷的骨血。”顿了顿,她又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离若雅更近了一些,“我们太太今儿让我来也正有此意。姑娘大了,总得嫁出去的,我们家的姑娘更不用说,小户人家是不沾边儿的。”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扯若雅脸上的头巾,“这么热的天,大姑娘怎么还蒙着这个?来,让老奴看看,大姑娘这些年长成了什么样儿了?是不是美若天仙了?”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林氏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的的真真的美人儿,当年太太盛氏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把她赶出府门,让老爷这辈子都不能见着她。不过今儿她一见可放心了,林氏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才不到三十岁的人,头发都花白了。这么一副尊荣,就算是老爷见了也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今儿只要把大姑娘相看相看就成了。若雅见她举止胆大无礼,不由怒从心生,面色一沉,轻巧地躲过了她肥胖的手掌,轻笑道:“妈妈还是先消停消停吧,坐下听我说明白了再问不迟!”丝毫没有给她留脸。不是瞧不起她们娘儿吗?那就滚回丞相府去,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别来招惹她们。周妈妈讨了个没趣,自然就缩回了手,可面上却是下不来。想她在盛氏身边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家里的管事们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何况这个连体面下人都比不上的不受待见的姑娘?她不悦地坐下去,圆滚滚的胸脯兀自上下翻腾着,显见得是气得不轻。不过她也算是老谋深算的了,大面上依然还强笑着,说道:“不知道姑娘有什么话要嘱咐老奴?老奴在这儿洗耳恭听了。”林氏不由担心地瞥了一眼若雅,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得别人侮辱她们娘儿们。只是这个样子,万一吃了亏怎么办?其实若雅倒没有她那么多的心思,反正你逆来顺受、不挣不扎地人家也没有准备放过你,就是瞧你不顺眼,就是要收拾你!你就算是做得再多,头再低,人家也要横眉冷对你。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怕的?盛氏手眼遮天,还能怎么着她们?顶多把她们丢在这山村的田庄里,由着她们自生自灭罢了。难道还要派个人来杀死她们啊?谅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胆量。纵算古木时再不喜欢她们母女,可她是古木时的骨血,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她就不信这天子脚下,盛氏还能猖狂到这种地步!她在这个村里不显山不露水地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万一盛氏起了歹意,想谋害了她们娘儿们,她也有法子让她是古木时女儿的信儿透露出去。只是据她观察,盛氏这么多年来对她们的死活不闻不问的,应该是想看她们笑话的。有时候,让人痛苦地活着,比杀了这个人还解恨!林氏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估计盛氏看了就很解气才是!只不过这些心思,若雅从来都没告诉过林氏。林氏这半辈子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不想让她再担惊受怕的。下半辈子,她该好好享享福了。